“为什么？”王志诚疑惑地问。
鹿滢脸上浮现出沉重的忧色。
“你们打算给她降胃气，这个思路没有错，选择的方子也很正确，但在剂量上却存在大问题。”
王志诚皱眉，要论使用竣毒之药，鹿滢可比他大胆多了。
难道是因为怀孕了，所以胆量变小了？
“以前在霸都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例妊娠恶阻的患者，恶阻极为严重，姜半夏我也用到了10g，胎儿没有任何问题。”
鹿滢摇了摇头：“你不是说你用量太大，而是你用量太小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险些惊吓掉了下巴。
“什么？”王志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鹿滢的表情却极为平静，“这个孕妇的情况更加危急，半夏当用30g，而且不能用姜半夏，应当用生半夏。”
“天呐！”
大家震惊失色，面面相觑，给孕妇用生半夏，莫不是疯了？
头一个质疑的就是林医生。
“鹿医生是吧，我知道你厉害，以前也救治过不少危急重症，但你真的了解孕妇对毒药的承受能力吗？生半夏，那可是毒性很强的！
哪个中医不知道半夏必须要炮制之后才能使用。而姜半夏，药典的规定用量也可不超过9g，你倒好，一上来就是30g生半夏！这一碗药，莫说胎儿了，病人还保得住吗？”
室内瞬间一片死寂。
过往王志诚和姜海都是站在鹿滢这边的，但这一次，他们也都犯起了嘀咕。
实在是，他们也没见过如此生猛的用药之法。
鹿滢微微叹息。
她也知道自己说出这个用法，一定会遭受非议和怀疑。
毕竟，如此大剂量地使用生半夏，还是用在孕妇身上，是她在《伤寒杂病论会通》全本中看到的。
这般用量，在现有的医案中，他们很难查得到。
气氛一度凝滞。
但想到自己有极品安宫牛黄丸，鹿滢又有了底气。
“有故无殒，亦无陨也。如果患者有寒热之病，必当用寒热之药，这是为了攻毒攻邪，母体不会受到损伤，那么胎儿也不会受到损伤。这段话出自《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你们都忘了吗？”
众人互相对视，这句话，他们刚才确实是忘了。
鹿滢趁热打铁，解释道：“救治危重症，不仅要快速降胃气，还要尽快涤痰，否认仍然有很大危险。在患者呕逆停止之后，可以立刻给她服用一枚安宫牛黄丸。”
此言一出，大家再度瞠目结舌。
“孕妇怎么能够服用安宫？！”林医生的脑袋都快炸开了。
“有故无陨、亦无陨的道理我们也知道，但刚才王医生提到9g姜半夏已经算是治疗妊娠恶阻极限了，你这30g生半夏，恕我无法接受！”
就连王志诚和姜海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
姜海低声道：“要不就先用我师父的办法试试吧。”
鹿滢却并不赞同，正色道：“患者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用错药，可能比不用药更加危险。我们中医的治病逻辑在于纠偏，我的这个方子看似险峻，但煎药之后，需要少量缓服，只要患者呕吐停止就停药，其实是稳妥的。”
“另外，关于生半夏的毒性，可以加入等量的鲜生姜，监制其毒性。黎师一向只用生半夏，朱大师也是如此，不也一样救活了人吗？再则，附子的毒性比生半夏更强，我不但用过，并且剂量更大。”
听到他这么说，大家半晌没有说话。
“患者肝胃痰火上攻，肝风已动，这是你们自己把脉看诊都看出来的吧。这就是明显的内中风，她要不是孕妇，难道你们不会用安宫牛黄丸？”
王志诚皱眉：“可她偏偏就是个孕妇，胎儿的安危不能不考虑。”
鹿滢点头：“对，她是个孕妇没错！但我问你，她现在自身难保，母体都保不住，还怎么顾及胎儿？我们不下重药，就无法降低母体的危险，又怎么可能保得住胎儿？”
王志诚语塞。
林医生却不以为然，反问鹿滢：“你说的倒是痛快，可谁敢保证用如此大剂量的生半夏没有问题，后果谁来承担？”
鹿滢一时怔然。
金大文叹息一声，“早先听说你用竣毒之药十分生猛，我还不信，今天算是见识了。鹿医生，九医院毕竟不是你一个人的医院，这后果我们不敢承担，你也承担不起啊。”
鹿滢无言以对。
她知道金大文说的没错，可正确的治疗方法就在眼前却不能用，她心里实在难受。
王志诚已经转过身和金大文商量刚才的方子了，姜海纠结着一张脸，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但鹿滢不需要安慰。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冲动，突然冲口而出：“我曾经亲自试毒，就为了证明我配伍下的附子对患者无害，不就是生半夏嘛，我也可以吃……”
“鹿滢，你疯了？你还怀着孩子呢！”王志诚怒喝一声，双手抖得厉害，“我们知道你是想救人，但你不能做傻事啊！”
林医生和金大文满脸震惊。
“你，你怀孕了？”林医生瞬间瞪大了眼珠，急忙把她拽到一边，着急忙慌地给她把脉，见她脉象平稳，这才松了口气。
她忍不住埋怨道：“你怀着孩子跑来急救做什么？是不是李帆给你打电话让你过来的，他可真行，这不坑人嘛！”
鹿滢有点懵，“李院长不知道我怀孕了。”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帮你骂他……什么，你说他不知道？”林医生的语气缓和下来，握着她的手叮嘱：“为了你肚子里的宝宝着想，不要冒险，不要冲动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可是……”鹿滢话没说完就被她给截断：“你老公是霍争晖对不对，赶紧给他打电话，让霍总过来接你。”
林医生不忍心看到鹿滢一番热血被辜负，但更不希望她拿自己的身体和前途冒险。
“你可别怪我多嘴，你呀就是太年轻了，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就算我们都同意你用生半夏，患者的丈夫会愿意签字吗？唉，以我的经验告诉，绝不可能。”
鹿滢重重叹了口气，神色瞬间就颓然了。
但她并不想就此放弃希望。
缓了一会儿，鹿滢拿起纸笔，把自己的方子写了下来：怀牛膝30g、生半夏30g，赭石30g；胆星、天竺黄、柴胡、黄芩……等各……少量多次缓服，呕吐停止后，顿服安宫牛黄丸一枚。”
写完之后，这个患者就交给王志诚救治去了。
没过多久这名孕妇的丈夫来了，正如林医生所料，他不仅不同意使用生半夏，连王志诚的方子一开始也不同意。还是王志诚据理力争，磨破了嘴皮子，才让他让患者把熬好的药服了下去。
孕妇的命暂时保住了，但她丈夫不放心，又想办法连夜把她转去了协和。
这期间，有四五名轻伤患者陆陆续续送至九医院，都不严重，鹿滢轻松处理完毕，但也忙道了凌晨一点。
望着天空闪烁的夜空，她忽然特别思念霍争晖。
但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睡了吧。
正握着手机犹豫呢，霍争晖的电话打了进来。
鹿滢又惊又喜，他们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争晖~”
霍争晖本来还担心他打扰到了她工作，听见她声音这么疲惫，顿时生气地拧起眉毛。
“滢滢，你还在忙吗？不是让你一定要找时间休息嘛，急诊科就这么忙？你们连换个班的时间都没有吗？”
鹿滢听到他的关心，实在忍不住了，心里的委屈登时喷涌而出。
“刚，刚才有一名孕妇，蛛网膜下腔出血，内中风，情况非常危险，我想要用生半夏，但是他们……他们都劝我不必要冲动……可我不是冲动……争晖，我好难受。”
听到鹿滢的哽咽，霍争晖心疼的要命，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马上就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