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滢的呼吸滞了一下。
霍争晖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劝慰:“我再给周陆打电话说明一下情况,如果他能够允许,事情会好办的多。”
但现在最难的不是卫健委那边,而是病患家属。
联系不上,治好了自然皆大欢喜。可一旦治死了,家属无法接受,就会找上门来闹事,要求医院承担责任。
毕竟中医急救,就目前来说各方面的制度都还并不完善。
之所以要试点,也是为了查找问题和漏洞,谁也不清楚到底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九医院的李院长愿意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未必就是因为想通了打算振兴中医,而是因为现在医院的病人太少,他想要试试这个路子能不能行得通。
遇到这种事,头一个会反对的就是院长。
果然,当金大文打电话给他请示的时候,他不但把金大文痛骂了一顿,还责备他不该接受这样的病人。
金大文欲哭无泪,他这是医生的本能啊,哪能试都不试,就把病人推出去呢。
紧跟着,周陆也对霍争晖明确表示:“卫健委出于对鹿滢的信任,可以出具准许超剂量使用附子的允许书,但没有家属的免责书,破格救心汤是不能用的!你可一定要拦住鹿滢,千万不能让她冲动。”
霍争晖紧紧抓住鹿滢的胳膊,沉重地摇了摇头,“滢滢,大家都尽力了。”
鹿滢闭上眼睛,缓了缓,继续手上的动作。
哪怕已经知道针灸已经无力回天,她也没有放弃。
金大文一直看着她,说不清为什么,眼眶悄然泛红。
半晌,他看着面前的十字路口,说道:“既然回九医院已经没用了,那不如直接把她送去协和吧。”
“去协和的路每一条都在堵车,什么时候才能赶到。”霍争晖的声音沉了下去。
“那也比没有希望要好!”金大文立刻联系自己认识的协和医生,把病人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协和同意接收,但现在的问题是堵车太严重了。
霍争晖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发现前面的长龙已经蔓延到了高架桥上,至少也需要半个小时。
他有点后悔没把虎子和三丁带上了。
“要是有交警开路就好了。”鹿滢轻叹道。
霍争晖心念一动,赶紧给张磊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在这条路上执勤的交警兄弟。
张磊听说他们正在救人,立马应道:“我这就去找,你别挂电话!”
三分钟过去,霍争晖额角流下一排汗珠。
鹿滢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怎么样?”
“张磊正在找人,不知道……磊子,找到了?!”
张磊道:“找到了,有一位兄弟正在这条路疏通车流,他已经通知同事开摩托车过来了,你们等等,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
一亮绿色的交警摩托穿越滚滚车流,来到他们面前。
“是要送心梗病人去协和的对吗?”他急吼吼地问。
“是的,麻烦您给开个路!”金大文扯起嗓子喊。
交警同志应了一声,立马拉响警笛,在前方指挥车辆礼让。
尽管街面上密密麻麻都是车,但有交警出面,情况还是好了很多。五分钟过去,终于腾出了一条道,让他们的车子能够勉强通过。
十五分钟,大妮送达协和。
看着她被推进抢救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在各自的能力范围内,付出了最大的努力,无论结果如何,至少都做到了无愧于心。
没过一会儿,从抢救室走出来一名小护士。
“病人家属在吗?她有冠状动脉狭窄,要马上进行心导管球囊扩张,需要家属签字!”
霍争晖走上前道:“家属不在宁市,一直联系不上。”
小护士皱起眉头,“这可怎么办,我去请示主任。”
像协和这样的大医院,对于急救病人家属不在的情况,只要负责人批准,是可以立即实施急救措施的。但医院也不能一直承担风险,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联系家属。
霍争晖干脆报了警,让警察帮忙找人。
挂断电话后,他见鹿滢脸色苍白,想找个座位扶她坐下,无奈环顾一圈,发现急诊科的椅子满满当当全是人,无奈蹙眉。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咱们就在医院,有什么问题都不用怕。”
鹿滢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累了。”
霍争晖思虑片刻后道:“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卖凳子的。”
说完便冲了出去。
几分钟后搬着几张塑料凳回来,递给她和金大文。
金大文感激地道谢:“劳烦霍总了,要不您先带着鹿医生回家?”
“虎子已经在开车过来的路上了,不差这一会儿。”霍争晖扶着鹿滢坐好,又去买了几瓶矿泉水。
这时,抢救室的灯忽然灭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两名急救科医生走出来,对他们摇了摇头:“病人冠状动脉狭窄的情况非常严重,心导管球囊扩张术做到一半,人就不行了,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鹿滢面色沉痛地闭上双眼,靠在霍争晖的肩膀上。
金大文叹了口气,“谢谢,你们辛苦了。”
就在这时,警方通知霍争晖说大妮的家属找到了,对方已经启程赶往宁市,并且头口答应医院对其进行抢救。
霍争晖吸了一口气,回道:“他母亲刚刚已经去世了。急性心梗,没能救回来。”
对面愣了两秒,也只能报以叹息。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病人还是离开了人世,鹿滢身心俱疲。
霍争晖半抱着她上车,回到家后,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
李管家端着餐盘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没胃口也要吃点啊,就算不想吃菜,喝点粥也是好的。晖少爷,你赶紧劝劝少夫人,别傻坐着!”
霍争晖接过餐盘放在床头柜上,挖了一勺粥吹了吹,递到鹿滢嘴边:“宝宝乖,吃一口吧。”
鹿滢累得不想说话,结果这一句话就让她破了功。
“你烦不烦,哄孩子呢?”
“你要这么说也对,早晚也要学着哄孩子,现在权当是演习了。不过主要还是为了你,人是铁饭是钢,多少得吃点。”
“好吧,那就喝点粥。”
“行~都听你的!”
霍争晖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把整碗粥喂着鹿滢吃下,剩下的就全进了他的肚子。
鹿滢满意地勾唇:“挺好,以后月子餐也有人扫尾了。”
霍争晖自然知道她是在戏谑自己,却是甘之如饴,“放心,以后你和宝宝的剩饭都归我!”
夜深,两人洗洗便睡了。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来到了协和急救科,因为来的太急,他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趿拉着拖鞋。眼窝深凹,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酸臭味。
在护士的带领下,他来到抢救室,看到了死去的母亲。
掀开白布,他浑身颤抖着,瘫倒在地。
过了好长一阵,他才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不可能,这不可能……前几天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死了?一定是你们,你们医院草菅人命,丧心病狂,赔钱!”
值班护士无语地瞥他一眼,“你母亲冠状动脉狭窄非常严重,你做儿子的不知道吗?她那么大的年纪,这么热的天,还在户外工作,可不得出事么!你作为儿子难道不应该反省,怎么还怪在我们医院的头上来了?真是不可理喻。”
死了母亲没有了经济来源的孙兵,一下子炸了。
“我不管,就是你们医院的过失,草菅人命,赔钱!不然我就坐在门口不走了,看你们明天还怎么开门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