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亮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几遍,“……好像没有吧。不过女大十八变,谁知道呢。你今天有点奇怪啊,怎么突然找起人来了?这么,这小姑娘跟你有关系?”
霍争晖扯了扯嘴角,“她就是鹿滢,我老婆。”
“这是鹿医生?这么说,你当年救过她?!不得了,你这真是天大的缘分呐!”
李成亮忍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臭小子,天赐良缘啊。”
霍争晖嘴里却满是苦涩,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惆怅。
“可我现在不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了,万一当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万一暗恋其实是假的……
李成亮嗤了一声,“那你就不喜欢人家了?”
霍争晖猛然抬起头,斩钉截铁道:“当然不会!我喜欢她,特别特别喜欢她。”
“那你纠结个什么劲?真是闲的dan疼。”
在李成亮看来,霍争晖完全是庸人自扰。
“甭管你们是怎么开始的,只要现在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不就够了吗?其它的呀,不用在意,这人的烦恼呀都是自找的。”
霍争晖突然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老班长,你说得对!”
过去的事情重要吗?
只要现在他和鹿滢是两情相悦的,那就足够了。
霍争晖走出ICU,脸上浮现起轻松释然的微笑。
即便抬眼看到鹿滢和周陆一起肩并肩走来,也并未觉得恐慌。
他喜欢鹿滢,鹿滢也喜欢他!
“周先生,你们还有事要谈吗?”
周陆笑着对他们告辞:“没有什么事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鹿医生一句,像李成亮这样的事,今后还要多加斟酌。药典毕竟是药典,国家的法律法规高于一切。虽然这次你得到了支持,但下一次很可能就没这样的好运了。”
鹿滢的神色忽然沉郁下来。
周陆道:“我本来犹豫该不该告诫你,但思来想去,还是要说。”
他看了眼霍争晖,又看向鹿滢。
“诚如你所说,李成亮的病之所以会拖到危重的地步,是因为省专家不敢使用大剂量的毒竣之药所致,但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倘若真的一心赴救,谁来保障他们家人的生活?他们需要承担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仅有医术却没有地位,一旦出事了,没人会保。”
“这次你之所以能全身而退,说句刺耳的……”
“是因为你背后站着一个霍家。”
鹿滢的脸色骤然变白。
霍争晖见状,心疼地赶紧握住她的手,对周陆怒目而视。
“周先生,您说这番话有良心吗?”
周陆早料到了他的反应,却并未退缩。
“有些事如果我知道后果却藏着不说,不给你们提个醒,才是真的没有良心。”
“鹿滢,现在的医疗环境对中医并不友善,你知道的吧?”
“上有药典严防死守,下有司法鉴定虎视眈眈,中医只在夹缝中生存,说是举步维艰都是轻的。”
“日常保健还好说,最麻烦的就是治疗急危重症,治疗这些病,中医是有优势没错,却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国医大师朱老曾在救治重症病人时下了40g生半夏,病人虽然活了,最后却还是陪了人家几百万,这件事你听说过吗?”
鹿滢怔住。
想了想,她缓慢地点了下头,“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吧。”
周陆点头:“我知道你推崇张仲景,医圣的方子也确实好用,只要对症,辨证无误,药材的炮制方法没问题,必当效若桴鼓。但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病人救不了?因为现实是,临床上已经没多少人敢用生半夏了。
尽管大家都知道医圣原来用的就是生半夏,但还是没人敢用,因为大家都怕。朱老那样的国医大师尚且惹上了一身腥,中医院还有那些民间的药房,只要是能被管控到的地方,谁敢冒险?他们都只能严格按照药典规定用药。
除非是山里的郎中、赤脚医生……政府管控不到的地方,超剂量使用了毒竣之药,病患活了,他们的家属不懂得药典,才不会存在后顾之忧。”
说到这儿,鹿滢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眼神一下子变得茫然起来。
霍争晖强忍者怒火,脖子上爆出一条条青筋,无比愤然道:“但事实证明,滢滢的方子就是正确的,如果没有她的坚持,老班长说不定连昨晚都撑不过去。”
“我知道,所有我才说是这次是你们的幸运。换了其它任何一位,哪怕是黎山老先生,也未必能让李成亮活下来。因为一旦时候被追责,他们黎家的名声就完了!那些省专家也是一样,你骂的固然没错,但他们的选择也不能说不对。”
周陆说的是目前中医面临的现状,诸如此类的事,他见过太多太多。
“巨额的赔款,谁来承担?被吊销执照,甚至坐牢,医生的父母和孩子又该怎么办?所以,你不能责怪他们,霍家有能力帮你兜底,他们却没有。”
此话一出,霍争晖又忍不住想要驳斥他。
周陆盯着他的眼睛道:“霍总,我知道你会无条件地支持鹿滢。但你能每一次都站在她身后,替她承担后果吗?中医的现状就是这样,如果她还想继续前行,就必须让她知道这残酷的现实!”
鹿滢的嘴唇狠狠颤了几下。
她无话可说。
“救人没有错,但按药典治病也没有错。真要说什么错了,那就是药典的编撰修改权,始终被掌握在那批不懂中医的人手上,这件事错了。
还有人性的复杂,远超乎大家的想象。我在医疗体制内工作这么多年,人性的恶,我绝对比你们了解的更多。”
周陆缓了口气,继续对霍争晖道:“你作为她的丈夫,理解她、保护她、支持她都是应该的,但你也得让她学会保护自己。”
“中医还好一些,基本上较难碰上医闹。但是西医那边,每年意碰瓷医院、碰瓷医生的少说也有几千起。就拿李成亮来说,如果他的儿子狠毒一些,了解药典的规则,想要得到大笔赔偿,大可以在后面不用你开的药,让他的情况继续恶化。到那时他举报你,起诉县医院,一告一个准。
不要以为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这个世界上,人心本来就是最禁不起考验的东西。”
说罢,他拍了拍霍争晖的肩膀。
“我知道这对于任何一个满腔赤诚的医生来说,这都非常难以接受。所以,这番话我主要是说给你听的,你是他的牵挂,不要让她为了救人把什么都豁出去。”
周陆走后,鹿滢在走廊上呆坐了许久。
霍争晖唯恐她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一直紧张地在她旁边守着。
须臾,她微微叹出一口气,“我只想治病救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霍争晖也跟着叹息一声,望了望天空,唇边泛起苦涩。
“曾经我也有跟你一样的困扰。不管是军人还是医生,有时候都会面临除了救人以外的难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题,不管怎么选,都会不尽如人意。”
“所以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鹿滢抬起头,看着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飞鸟。
重生至今,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天道派回来挽救那场灾厄的。
但如今,她突然陷入了茫然。
她真的拥有那样的能力吗?
霍争晖幽幽地问:“如果你没有嫁给我,也没有遇到周陆,你还会像昨天那样主张用毒竣之药吗?”
鹿滢一怔。
她认真思索半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他。
刚好这时霍争晖也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交接,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痛苦与挣扎。
“我想,我还是会那么做的……无论我有没有嫁给你,是不是遇到过周陆,我都会拼劲全力,去拯救那个病人。”
“哪怕医院和他的主治医生不愿意批准,哪怕将来有可能被病患家属讹诈,我都会说出那番话,尽力地解释,做最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