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黎山反问道：“鹿医生，你难道没看过他的诊治报告么？”
鹿滢点头道：“我看了，而且仔仔细细地看了，省专家的诊治思路跟我是一样的，开的方子也没错。”
“既然如此，那还有试的必要吗？”黎山尖锐地问。
鹿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声道：“黎老，您身负毒医传承，当真没有看出这其中的问题吗？”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落在了黎山身上。
黎山的脸色骤变。
他对鹿滢微微摇了摇头，眉头皱的死紧。
他在警告鹿滢，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鹿滢知道他为什么警告自己，却仍旧面不改色，眼神坚定。
“省专家的诊治没错，只是剂量太低了。李成亮二十年冰寒沉疴，就如同一座被冰冻了二十年的冰山。咱们的中医们为了稳妥，只敢用柴火慢慢去烧，冰山如何能够溶解？这里面附子最大的用量只有30g，川乌的最大的用量也只有9g，太少了！”
黎山厉声道：“鹿滢，到此为止，别说了！”
鹿滢愣了一愣，苦笑道：“不是我想忤逆前辈，只是这剂量真的太少了。想要治疗这种沉寒顽症，非大辛大热的猛药不可！乌头、附子虽然有毒，但却能通行十二经脉表里内外无所不至，只有计量足够，才能开冰解冻，力挽狂澜！”
在场听得懂的中医纷纷脸色煞白。
听不懂的西医和家属则一脸懵。
黎山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知道国家药典中这两味药的规定用量吗？”
鹿滢道：“附子不得超过15g，川乌不得超过3g，之前省专家们其实已经超剂量使用了。”
“那你还说什么！”黎山呵斥道。
“你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药典的规定也敢违背，疯了不成？”
鹿滢的声音十分沉稳：“我非但没疯，还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也猜到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吧？”
黎山脸上浮现出浓郁的悔意，“刚才，我就不该让你进ICU里去的！你呀，这是在刀尖上跳舞知道吗？”
距离他们较近的谢主任已经明白了过来，皱眉质问鹿滢：“你的意思是只要加大附子和川乌的剂量，就会有效？可这些都是巨毒啊！”
高虎和李奎都惊骇万分，不可置信地看向鹿滢。
霍争晖更是满脸担忧地走到了鹿滢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滢滢，我知道你是真心想救老班长的，可是……我也听说过，如果中医用药超过药典的规定，一旦病人出了事，医生是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他如何敢让鹿滢冒这种险？
鹿滢自然也知道这点，但神色却极其坚定。
他撇开霍争晖的手，目光直视黎山，“您从小师承上一代毒医，附子和川乌最大能用到多少，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黎山顿时一怔：“那你想用几克？”
鹿滢想了想说：“川乌的分量需要21g。”
此言一出，全体震惊！
一下子要超剂量七倍啊！
黎山登时厉声斥责：“胡闹！你胆子也太大了些，从医这么多年，我也使用过超剂量的川乌和附子，但也不敢用这样大的剂量，你还……还这么年轻……”
就不怕为了这么一个病人，前途尽毁吗？
鹿滢心平气和地看着黎山，慢慢勾起嘴角：“毒医先祖黎渊曾说：危急时刻，当以挽救患者生命为先，您忘了？”
黎山倒抽一口凉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当然没忘！但你知道国家为什么要颁布药典？传统中医用药，很多都是依靠师承而来的，师父告诉徒弟说能用，即便是毒药，那也能用。但现在时代不同了，师承的中医越来越少，许多经典验方都涉及到毒药，一旦功夫不到家用错了……”
“那必定祸患无穷，而且再也没人敢来找中医看病了。”
鹿滢接过他的话道：“但那是针对普通病人而言的，对于李成亮这类重病患者，川乌必定要达到21g，才能发挥作用。”
见她如此固执，黎山彻底黑了脸。
高虎拽了下霍争晖的胳膊，低声问：“霍队长，我看鹿医生这架势好像是认真的，她以前也给病人这样治过病吗？”
霍争晖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这是第一次。”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做中医要面临这样危险的抉择。
一点也不比自己遇到的枪林弹雨轻松。
眼前的鹿滢，宛如一个在恶龙面前拯救无辜百姓的勇士，虽然手执利器，却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伤害无辜。
但她却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杀死恶龙，挽救他人的生命。
鹿滢知道自己的做法，很多人接受不了。
但如果她不去做，李成亮就只有死路一条。
“各位，川乌是有毒没错，但是医圣张仲景早在1800多年前就敢大剂量地使用川乌，他难道不怕毒死病人吗？《金匮要略》里的乌头汤，是除湿宣痹的名方。川乌的用量高达五枚，等同于如今的25g左右。”
鹿滢紧盯着黎山，“为什么医圣能用，我们却不能用？”
黎山闭上眼，无奈又沉痛地叹了一口气。
“鹿滢，你说的我难道不知道吗？但你问问患者家属，他们敢用吗？县医院敢用吗？！”
作为毒医的后人，他当然知道乌头汤的显著功效，对于川乌的用量也非常清楚。
但如今中医用药必须以药典为准，凡超过药典用量的，必须要所在单位的负责人批准，当地卫生局批准，还要加上家属的免责书才可以使用。
否则就是违法！
摊上家属不理解的，认为你是庸医，坐三年五年牢都是轻的！
“你们别吵了，能不能给我讲清楚一点，这位鹿医生说的这个药到底能不能用？”
这时，李奎忽然扶着墙走了过来。
他疲惫的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迸溅出了一丝微光。
谢主任解释道：“这位鹿医生的意思是，医圣张仲景给病人这么用过，但现代药理研究证明，不能够大剂量地使用川乌……否则……”
“就会有性命之忧，是吗？”李奎问。
紧跟着他说了一句令大家都震惊的话。
“那现代有这样大剂量地使用这味药，然后医死的案例吗？”
ICU门前的走廊瞬间鸦雀无声。
“研究都说这东西毒了，医生哪里还敢超剂量给病人服用啊？”谢主任道。
鹿滢看向黎山，“毒医世家也没给人用过吗？”
黎山踌躇半晌，支吾着说：“十几年前，我大哥给人服过乌头汤。但那时候，药典的管理还没有这么严，而且那位病人非常相信我们。”
鹿滢点了点头，“明白了，不是不能用，就是不敢用。”
黎山顿时气的面红耳赤，指着她哆嗦道：“鹿滢，这毕竟不是我自己的病人，我总不能拉着这里所有的医生，跟我一起冒这个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