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白眼神警惕。
她盯着那些朝着她摇摇晃晃走来的“人”。她抽出的长剑已经快要抵在最近那人的脖子上了,但对方仿若未觉,继续朝着她靠近。
它们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竹山白吸了口气,已做好了出手攻击的准备。
在她身边的少年沉声问:“姐姐,我们要杀出去吗?”
竹山白短暂地犹豫了一下。
她先前就总是犹豫,在现在也不例外。作为一名修仙者,她确实过于优柔寡断了。
她怎么能把这些披着人类外壳的生物,看成自己的同类呢?
她这一犹豫,被剑指着的那人便咧嘴笑得更加开心了。
他说:“你真应该来当一棵树的。”
竹山白咬牙:“坐忘忧……”
坐忘忧大笑。他抬手夹住了这柄长剑的剑刃,笑道:“这倒是把好剑,可惜没有个好主人。”
竹山白咬着牙飞出红绸,将剑身团团护住,自坐忘忧手中抽了回来。
坐忘忧再笑:“你这什么东西都喜欢的性子,也要改。不然你总会死在这上面。”
竹山白冷哼:“不需要。我挺知道我喜欢什么的——我就很不喜欢你。”
坐忘忧开怀大笑。它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开心道:“那你先去死一死,成为我这些树木的养料吧。”
话音刚落,竹山白便被握住了脚腕,朝着泥土中用力一扯!
竹山白凝神。她将灵力聚集在自己脚下,朝那扯住自己脚腕的力量对抗。拉扯她的阻力稍弱,她便运转空余灵力护住自身周天及口鼻等处。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她们脚下已不再是平坦的砖面,而是厚而柔软的土层。竹山白来不及想这变化的原因,身上的压力陡然一重。
在那里站着的坐忘忧,只冷酷地抬起手,将手掌向下一压。
竹山白猛然跪在了地上。她的半截小腿已经被泥土淹没,但她仍抬头死死盯着坐忘忧,撑着地面的手指在土面上抠出数条深深痕迹。
她身旁的少年修为虽高,但也在这一掌下,踉跄着跌进了泥土中。
坐忘忧笑道:“这闹剧也该停了。”
他手掌再度向下压。像是从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掌般,竹山白一下丢盔弃甲,身体都被压入了土壤中,只剩下头顶仍在土壤之外。
坐忘忧道:“再见。”
竹山白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泥土已经漫上了她的口鼻。它们并不刻意地挤压她身体表面的孔洞。
它们试图将她与泥土同化,但并不着急。它们中的大部分都经过了数千年的时光,才成为现在这样的状态和模样。
纵使千年前有尖利的棱角和锐气,都会被时光磨成这般软与圆滑,任人揉捏的模样。
它们从不会放过猎物。
竹山白身上的红光一闪。
她消失在了土面上。
吃到了满意的猎物,泥土们才从这里离开。少年落在了干净的石砖路面上,活动了一下他有些新鲜淤青的手腕。
坐忘忧温和道:“你想在这里呆着或是离开都可以。不论你想呆多久,这里都欢迎你。”
少年摇头。他对着自己沾满泥土的指缝施了个小法术,他的手指便恢复了干净模样。
他说:“我会去找姐姐。”
坐忘忧说:“她压根不在意你。”它附身——或者说,由他制作出的人偶面容逐渐模糊。缺少了观众,它也没有兴趣,更没有必要继续维持这里的景象。
少年不是他的观众,是意外闯入的游客。原本它都给少年安排了个距离竹山白最远的乞儿身份,但少年硬是凑上去给自己讨了名份。
坐忘忧实在是想不明白。
少年看了眼它:“你不知道。”
坐忘忧冷笑:“我不知道?”
少年浅浅地笑了下:“你只是一个器灵,自然不知道。”
他转身向公子府走去。坐忘忧跟在他身边,问:“你知晓我是器灵,那为何不对我发难?”
少年一个眼神都没给坐忘忧。他站在公子府面前,抬手轰开了那扇大门。
在坐忘忧的尖叫声中,这座公子府倒了下来。一道长长的,似乎划破了天空的裂痕唐突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他们脚下,是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的虚影。两名身着红衣的女子正在炮火中穿梭,为首的那名女子手中还握着一块玉佩。
他们头顶,与底下的两名女子头顶,都有一道裂痕。
少年抬头看着这道裂痕。他笑道:“我对你发难有何用?”
坐忘忧模糊的脸色一凝。
少年继续道:“你又不是真的坐忘忧。现在的你,不过是垂死前,想要将其他人拉下马的败者罢了——让我猜猜,现在你还有几成是你自己?”
坐忘忧冷下了脸。
“你知道猞猁一族吗?我们的鼻子很灵,常被人族修士看作上好的炼器材料。”
“所以我闻得到你。”他看着裂痕,慢慢道,“也闻得到她。”
他指向那道裂痕,说:“姐姐在那一边。”他瞥见了坐忘忧不善的表情,继续说道,“你没能吞下她。坐忘忧,你已经输了。我没必要对着败者发难——不管是裂痕还是姐姐,你都是失败的那一方。”
“……少自以为是了!”坐忘忧冷笑,“你当真以为我无法控制裂痕?你以为朝元宗如今仍旧风平浪静,到底是托了谁的福气!”
少年弯着眼笑了笑:“自然不是你的福气。”他掰着手指说,“外头有一只天生地养的朱雀,还有她的小凤凰。”
“再有合欢宗那个,用剑劈了好些朝元宗长老的亲传弟子——真不知道她们怎么还自称弟子。”
“还有个看起来什么事情都不管,但一扯到好友就开始着急的家伙。”
少年眼睛的颜色微亮。
“喏,她们吓回了那些可能从裂痕跑出来的妖兽们。”他问,“你做了什么呢?”
“坐忘忧。”
坐忘忧气急败坏地骂开了。它生在朝元宗,也没听过什么别的脏话,连骂人都显出几分可爱。
少年低声笑道:“若不是为了借你的手,将姐姐送去那里……我也不必隐瞒至此。”
他双眸中逸出金色光芒。
另一端,用了两根朱雀羽毛的竹山白终于离开了泥土。
她精疲力尽地站在焦黑的土地上。四下没有声音,猫也没有说话。她便躺下了,看空中的那条裂痕。
现在好像……又只有她自己了。
猫懒洋洋地探出头:“……你在哪儿啊……我的祖宗!你怎么跑到妖族在的大陆了!”
“……那想想回去的办法吧。”竹山白说。
她弯了弯嘴角。
至少现在,她不是独自一人前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