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过了漫长又短暂的黑夜,竹山白踏出的这一步落在了地面上。
她还未回过神,身侧又亮起了光——竹水云紧闭着双眼走到她面前。
疲惫没能压过对妹妹的亲切感。竹山白轻咳了声:“水云妹妹好。”她话音未落,便见竹水云睁开了眼扑了过来,呜咽着趴在她肩上掉眼泪。
竹山白恍惚了一瞬。她方才在庭院中都在被宁佳和宁杉杉照顾,现在又猛然成为了竹水云的姐姐,一时有点不大适应猛烈变化的身份。但她仍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没事啊,我在这。”
侍女们将马车唤了过来。她握着竹水云的手上了马车,轻声安抚仍然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妹妹:“我们回家了,水云妹妹。”
竹水云仍旧在哭,竹山白便慢慢地和她讲自己的经历:
“……那个时候,朝元宗的老头还笑话我呢。后来我就成了合欢宗的亲传弟子——你要帮我保守秘密啊,我拜托师姐让我从外门弟子开始当的。”她想起宁佳调戏男弟子,忍不住微笑,“我去了合欢宗,以后可以给你寄信了。收信人写什么?”
竹水云抽噎:“朝元宗内门弟子竹水云。”她抬起脸,眼圈红红,“长老一直说我是单灵根,我好;说姐姐是三灵根,姐姐不好。我不敢打他,也不敢哭。”
竹山白回忆宁佳对她说的,再搬给竹水云道:“等你比他厉害了,就能压他一头了——想打他一顿也没人会说你!”
竹水云眼巴巴地问:“真的假的?”
竹山白笃定道:“真的!”她再将妹妹抱进怀里,安抚道,“等我也变厉害了,我就和你一起打!”竹山白为妹妹描述美丽前景,“先套个麻袋再拖到荒郊野岭打一顿,打完都没人知道是我们打的!”
竹水云破涕为笑。她摸出条手帕擦了擦脸,这才道:“那说定了。我后来还遇到一个坏家伙,看着脸好看是好看的,谁知道心肠特别坏。”
看她这副气哼哼模样,竹山白突然有了猜测:“张恺及?”
竹水云一愣:“山白姐姐认识他吗?”
“……不算认识吧。”竹山白想了想,“我笑话过他,但他没我身份高,所以不敢骂我。”
她将当时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给竹水云说了一遍。竹水云听到张恺及吃瘪,笑道:“难怪当时他一看到我,就问我是不是和你同出一家。后来他还说你坏话,真是个坏东西。”
竹山白赞同地点头:“他是个坏东西。”姐妹俩相视一笑。
竹水云缓过了神,慢慢和竹山白讲她在朝元宗弟子堆里听来的事。竹山白听到了些趣事,安心了不少。马车缓行,回家的路却短。俩人还没说够和听够,就已经进了竹家。
竹山白急急问道:“你哪天走?”
竹水云慌忙答:“明天。姐姐呢?”
竹山白松了口气:“我也是明天。”她放松地躺在马车里,“今晚住在我房里?说不定明天又是一早就要走呢。”
似是听到她说话,茶语挑了帘子,小声道:“小姐们进去好几日了,家主应该都等急了吧。”
竹水云不出声了。竹山白笑骂道:“我们进去才一会儿啊,哪里有几日……该不会,你一直都在外面等吧?”
茶语指指自己眼下的青黑,又道:“一会小姐就自己去见家主,我赶回去睡。”她见竹山白愣愣地看她,又挥挥手笑,“开玩笑的。我肯定还是跟着小姐的呀,怎么会让小姐一个人见家主呢。”
“……要不还是回去睡一下吧。”竹水云轻声道,又询问竹山白的意见,“山白姐姐怎么想?我想让我的侍女回去休息。毕竟之后还要赶路去宗门,总要先养好身体。”
竹山白点头:“茶语也去休息吧。”她觉得竹水云方才说的挺对,也不多管,“我和水云妹妹在一起呢,又不会在竹家走丢。”
茶语满脸忧虑地应了,放下了车帘。竹山白稍稍坐直了身体,从竹水云撩起的帘布缝隙处往外看。天已经黑了,像极了那个她被叫去祠堂的夜晚。
但这次与上次不同了。
竹山白和竹水云拉着手下了马车,好声吩咐侍女们将马车赶走,这才迈步同祠堂门口的侍女打招呼。
侍女们笑着行了礼:“家主在祠堂里等许久了。”
另几名在祠堂门口等候的侍女温声道:“请随我们来。”她们行了礼,在两人前面引路。
这次她们仍是前往正厅,只是正厅里只有家主一人。
竹山白嗅嗅空气里的饭菜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独坐在圆桌边的竹寒夜抬眼看向她们,平静的脸上露出笑容。
“累不累?来坐下吃点吧。”她指了指另两个已经布好碗筷的空位,柔声问,“水云可想你寒青姨姨来?如果不想,我就不让她过来了。”
竹水云面上的笑容一滞。她稍作犹豫,便闭着眼点了点头。
似是得了什么信号,摇着扇子的妇人从偏房里缓步走了出来。她似是这几天多了许多皱纹,面孔都显得衰老了些。
竹寒夜唤侍女来添了一处空位,便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也不知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了。”
竹山白夹了一筷子笋,被她说的话吓呛了一下,差点把自己卡成一株竹子。她可一点儿都不想竹水云早早儿就回竹家——至少不要是斩尘缘那次。她现在还挺想好好活着,变成老妖怪把嘲笑她的人一个个都捶扁。
竹水云慌忙咽下了食物,帮竹山白顺气。
竹寒青摇着扇子,冷眼看了一会她们的姐妹情深,终于忍不住了,阴阳怪气道:“姐姐没有姐姐的样,居然还要妹妹照顾。”
竹寒夜温声道:“是啊,姐姐。”她给竹寒青夹了点菜,“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水云也像你。”
竹寒青不说话了。她把扇子抬高了些,几乎把眼睛都遮住了。
竹山白很想大笑几声。但她还在和卡脖子的竹笋战斗,只能把自己的腰往下压,努力给自己来次急救。
好在有惊无险。竹山白再坐回座位上,拿竹寒青和竹寒夜打嘴炮的内容下饭。
话题兀得拐到了竹山白身上。
“家族里出了一个合欢宗的,以后还怎么说出去嘛!”竹寒青愤愤道,“不愧是那家伙的崽,这惹麻烦的样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竹山白眨眨眼,在竹寒夜与竹寒青的目光里咽下食物:“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