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为枕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他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顿时疼“哎哟”一声叫出来。
不像是在做梦。
可若不是在做梦,如何解释他听到的这一切。
方为枕有点想哭。
他还没想好接下来应该怎么回答,就见父亲朝他走来。
“父亲”,理智这一刻烟消云散,方为枕脱口而出,“我有喜欢的人。”
“以后不要闹这种小孩子脾气”,大学士嫡长子,四品国子监祭酒,方为枕的父亲方怀温声开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是的,父亲,我真的有喜欢的人” 方为枕高声说道,生怕方怀不相信,还补充道:“您知道,是……”
“砰”的一声,方怀的指尖轻扣桌面,那半杯茶盏上盖着的茶盖重重嗑落,响声惊住了方为枕,父亲的脸色和眼里的失望堵得他哑口无言
“可是父亲,为何,为何于飞可以,我不可以,为什么?” 方为枕不甘心的高声道。
“你若再多一句废话,定礼之前便不要出门了”,慵懒而漠然的嗓音打断了对方接下来的控诉。
屋子里安静下来。
“是祖父的意思吗?”方为枕眼泪簌簌的问方怀。
方怀看见方为枕没有闹将起来也松了口气:“嗯,你祖父亲自给你指的。”
方为枕迎向方怀的目光,眼眸认真:“没有更改的余地了吗?”
方怀微一蹙眉,半晌,颔首道:“你祖父不会害你,为了你的婚事还进宫去求圣旨,你最近就老实些。”
方为枕合手一揖:“是”说着就要从书房退出去。
方怀提起笔,虽未抬头,却说了一句:“都是为了方家。”
一模一样的话,要小叔方申放弃科举时祖父也是这样说的。
彼时小叔的回答是,官场诡谲,他更爱自由。
可同样的话由父亲方怀说来,意思却仿佛不一样了。
“我知我是这家里最没用的一个”,方为枕一顿,看向方怀缓缓说道,“但也明白享受了方家给我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就需在方家需要我的时候放弃点什么,小叔如此,我亦如此。”
合上门,方为枕在庭院中驻足良久,院中有棵老树,苍劲的枝丫显得悲凉而孤寂。
方为枕仰头看了这棵老树一阵,须臾,就往院外而去了。
另一边,方怀去到方安的书房,推开屋门,径直走向书桌旁轻声道:“父亲,以朗他答应了。”
方安愣怔地看了方怀半日,片刻后垂下目光:“以朗懂事了。”
方怀心下沉然:“真要走到这步吗?”
“方家没有退路了。”
“可是……”好一会儿,方怀才能说出话来,一句话说了半句,后面的却困住了,他几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太子和皇孙” 方怀的话断续破碎,“万一呢?”
“万一失败?”
方怀点头,“万一失败,方家有退路吗?”
“没有”方安答的快而干脆,“你问的要是退路,这事没有退路,从方家踏上赵王的船,我们便没有退路,赢。方家还可享百年荣华,输……”
方安自小明敏透彻,洞若观火,不到十八便高中进士,历任翰林编修,府衙知事,又作为御史巡按年余,不是看不透这宦海沉浮,有人摇桨亦有人掌舵。
夺嫡这样大的事,凭方安之智,怎会不知得一清二楚?
如今朝局纷乱,外间看起来扑朔迷离,实际不过宫里那位在挑动风波。
方安分明知道,皇上对太子皇孙的期望却赌上家族押注赵王。
为什么?
方安明白朝廷势力林立,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每走一步,要顾及时局。
所以他谋定而后动,从来都是凡事留三分余地。
可如今这孤注一掷的模样,连儿子方怀都觉得不可置信。
方安想的是什么,不过是为官多年没逃过权利蒙眼,只想更近一步,而对于皇上来说,皇位不是太子便是魏王和赵王。
太子软弱,任人唯亲,圣孙虽年少但假以时日必不逊于陛下,可皇上身体已大不如前,朝堂内外皆不安定,建兴废帝在暗中虎视眈眈,北蛮近年来也颇为猖狂,诸王之间赵王胜算更大。
跟随赵王也是因为赵王许了副相一位还有幼子方申的前程,他不得不拼一把。
夜色四合,小巷里看不到人,只偶有打更人的锣声,敲碎了时间洒在京城的秋夜里。
少年穿着黑衣,翻出围墙便如鬼魅一般的穿行在小巷中,一路直直的往公主府而去。
丹凤阁,摇曳的的灯火之下,沈望舒侧在贵妃榻上看着书,寒灯端了茶水进来:“殿下,门房的人来报,方小公子来了。”
沈望舒眯了眯眼睛:“这么晚了……将他带到二门那,我出去见他。”
“是”
寒灯让人去将方为枕带到二门的院子,自己转身去给拿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披上。
“以朗,怎的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沈望舒走进屋里瞧见方为枕一身夜行服便直直的问道。
“望舒……”方为枕双手握紧,额间不知何故渗出细汗,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沈望舒见状便挥退了下人,等只剩她二人时开口道:“以朗,怎么了?可是方家有事?”
方为枕垂着眼帘道:“望舒,祖父要给我定亲了。”默了默,他又说,“你可愿……”
沈望舒愣了愣,不由看了方为枕一眼,片刻才道:“以朗,我已被赐婚。”
方为枕像是意识到什么,喉结上下动了动,轻声问了句:“你不喜欢我?”
“以朗,我喜欢你”
沈望舒沉了口气:“和喜欢其他人一样。”
方为枕眼眸微动,似是有什么情绪被锁在了心里,只安静地看着沈望舒。
片刻后,他慢慢垂下眸子,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弯起一个十分柔和的,了不可见的弧度,轻声道:“好的,我明白了,我先回去了,这么晚了,祖父该骂我了。”
沈望舒抿了抿唇,低低应了一声:“好。”
方为枕疾步向外走去,背影显得凌乱而狼狈。
待方为枕的身影消失在二门,沈望舒冷了脸色,默不作声地回道丹凤阁,自内室的卧榻上坐了。
“去查查,方为枕和谁订婚”,沈望舒侧头冲寒灯吩咐,寒灯应了一声出去了。
“殿下这是担心方小公子吗?”赠春看着沈望舒不是太好的脸色有些迟疑的问道。
沈望舒回头看着赠春,片刻,才回过身,摇了摇头:“他喜欢我与我何干,又何须我来担心他。”
“我只是想到方家如今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沈望舒最后这句话说的有些怅然。
赠春干笑一声,微微低头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