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长是在一片哀嚎痛骂中醒来的。
她像是根羽毛飞在天空上,又像是个神有千里眼,站在原地便能瞬间看遍整个曲国。
这个由她参与的、敬她如神的、供奉她三百年的国家,此刻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应该被家人呵护的孩童,坐在尸山上哇哇大哭,她黑葡萄的眼镜里,倒映着的,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母亲、父亲、外婆、奶奶、姐姐、哥哥·····
曲清长感觉那就是她自己,弱小的自己,无能为力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无辜惨死!留下自己一人撕心裂肺的哭泣。
曲清长一行清泪瞬间流下,这一刻,她仿佛是任何人,或任何事。她的眼睛她的耳朵不受她控制,她不仅能听见在战乱中最纯净的祷告“清长仙子,求你救救我母亲!我将以性命侍奉您!”
最痛彻的质问“清长仙子,您睁眼看看世人啊!您不是护佑曲朝的神吗?”
最虔诚的求救,“老祖宗,救救我,那妖君要活活烧死我!”
还能进入到她们的身体,感受走投无路唯祈神明的无奈。
那一声声老祖宗救命响彻耳边,经久不散。曲清长随之望去,皇宫一片火海,熊熊烈火似要烧尽世间最繁华的建筑及最阴暗的算计。
铁骑声响,也依然盖不住那声声哀鸣,那恐惧到骨子里的声音。
曲清长不知为何显出身形,出现在那道称自己为老祖宗的声音门前,望乾殿,皇帝得寝宫。
里面惨叫声不绝如缕,私私交谈声传入耳中,“那妖君······,真的在凌迟陛下!”
“妖君,他就是害曲国覆灭的妖君!”
“我们去杀了他,就能救陛下了!”
“救?怎么救?皇宫里全是他的人,如何救?”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曲国灭国吗?”
夏清长立刻抬手就要推门,万万没想到自己手直直穿过大门,扑了个空。
她尝试向阿飘一样飘进去,也无用。她不知为何就是进不去!
在经历无数次挣扎后,曲清长放弃了,她站在门外听着她的后辈从妖人胆敢冒犯寡人到苦苦哀求,再到最后的只要放过她,她可以把这个皇位让给他。
甚至拿自己子嗣来换自己让妖君折磨。
“你不是想复仇吗?寡人的儿子女儿一大堆,你可以慢慢折磨,你只要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曲清长愕然,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不全是妖君的错······”耳边又传来讨论的声音。
“那他也是刽子手!”
皇帝的求饶声渐渐虚弱,“你要曲国,寡人可以拱手相让!”
“那件事是曲金做的,你要不解气,寡人可以让人把他坟墓挖出来!”
曲清长沉默,前方战士在殊死拼搏,刀刀入肉的声音如雷贯耳,而她的后人却为了自己活下去而贡献出子女供人凌迟,甚至连死者都不放过!
纵然天家之人薄情寡淡,也不是这么个说法。
曲清长听到里面传来几声轻柔笑声,柔弱无骨,声带媚意,听之即头皮发麻。
奄奄一息的皇帝只剩喘气的了,偏偏那人笑过之后,惨叫声直冲云霄。
曲清长:“······”不知为何,她居然笑了出来。
门里的人听见笑声,动作一顿,半天没动静。
这时,阵阵马蹄声响起,冲破了大门,直冲着她所在位置来,刚才那些嘀嘀咕咕的人慌乱无章的逃跑,夏清穿着白裙在人群中,但没有任何人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甚至在她面前的人也没什么反应。
曲清长这才发现,虽然她有实体,但别人依旧看不见她。
领头人一身盔甲,手持长刀哗一声把门破开,单手用力,沉重的红木门便哗啦一声倒下。门里的情景终于显现,曲清长一眼所见满地的血画出一只翱翔九天凤凰,映着冲天火光,犹如在烈火中涅槃而生的凤凰,诡异到极致,也美到极致。
冲进去的士兵围在中心四处观察情况,显然也被此情此景吓到,神情紧张,呆呆的左看右看不说话。她们在后方开个口子,刚好够曲清长走进去落脚。
于是在这紧张残败的时刻,突然走出一位白衣女子,面若观音,眼若秋水,干净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曲清长眼神并没有停留在地面上血凤凰上,而是四处打量寻找妖君踪迹,不放过一丝一毫踪迹。
藏在暗处的人似乎也知道夏清在找什么,他藏得很紧实,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曲清长,似恶狗、似贪婪。
噼里啪啦燃爆的声音响彻耳边,曲清长四处寻人无果,把眼神移向外面。火光已经隐隐约约可见。
士兵们也是急躁,最后看了黑暗的里殿,统一决定要退出去。她们的动作毫不避讳,被躲在暗处的妖君一眼看到。
突然,曲清长听见一声叹息,那道声音轻柔说了句“可惜了”就消失了。曲清长赶紧追过去。
还未飞近,耳边响起砰的一声,夏清回头望去,整个大殿像炸开的岩浆,吞噬着里面的活人。
士兵的哭喊、恐惧、咒骂声随之而来,曲清长又望向那处黑暗。
时间不等人,这处未被烈火舔舐的大堂,很快就熊熊烈火燃烧起来,曲清长皮肤传来灼烧痛感,她再次望向暗处,还是决定离开。
望乾殿也迎来了它最终的归宿,随着火海,埋葬在历史里。
曲清长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声告诉她,她逃不出去。她感受着自己身体里消失的生机,看着这人间炼狱,听着耳朵里曲朝百姓无力的哭喊,默默拿出跟在自己身边的玉佩,贴进胸口。
“我以曲朝万数生灵及自己性命起誓,愿回到······一切未发生之时,阻拦这场浩劫,以身祭天,万死不辞!”
与其这样死去,还不如用命搏得一线生机!
曲清长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她二十岁来到异世,见百姓生活疾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繁重的税赋压得百姓君离子散,到处横尸遍野。她不忍,于是说服长姐造反,拖着病体四处奔波,为百姓求得一线生机。
自此,她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可以帮她恢复身体。
奈何她拖着病体四处奔波伤害极大,逝于二十岁。长姐为她求得得道高僧,说她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不忍看百姓凄苦,下凡来助百姓脱离无尽苦海的。于是她就成了曲朝的保护神,受曲朝三百年供奉。
这三百年曲清长还活着,但一直浑浑噩噩的,像是在沉睡,今日不知为何会苏醒,见到这滔天罪恶。
三百年的供奉,她见不得这苦海,注定要重蹈覆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