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苏管家差人来问您是否要亲自过问今日之事?”天青在门外问。
林玉衍换了身干净舒爽的衣裳,从屏风后走出:“都算计到我房中的人身上了,我还能装聋作哑不成?”
门被打开,林玉衍从房中走出,天青跟在他身后:“刚刚阔子来禀,澜院那侍女卧房的窗户均已封死,此外房门损毁……并未找到门锁一类的物件。”
“那倒是有趣了。”林玉衍嘴角一弯,语气平淡:“天青,看来这些年是我太过和善。”
天青没有言语,他最了解林玉衍的性子,如若平时有谁犯了错,少爷斥责几句反倒无碍,可若少爷平静如水,喜怒难辨,那便是真真正正地动怒了。
但其实少爷很少真正动怒,天青记得上一回少爷如此还是在五六年前老爷夫人给他过生辰的时候,那时府里大闹了一场,在那之后少爷就不再过生辰。
天青盯着林玉衍耳后的红痕看了半晌,心中五味杂陈。
少爷果真因为那位被迫迎进门的郎君动怒了么?
天青想得出神,连前面的林玉衍何时停下都未曾注意,若非被一旁的人拽住手臂,他险些撞了上去。
“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康瑞拽着天青的手问。
天青收回手,与康瑞并排站定,语气不善:“与你何干?”
“刚才若非我拉住你,你险些就当着苏管家的面撞上少爷。”康瑞道。
是了,苏管家一向严厉,若是他方才真的在苏管家面前撞上了少爷,即便少爷不计较,他也还是少不了一顿责罚。
天青自知理亏,按下心里涌动的情绪,对康瑞道:“多谢。”
“不客气。”康瑞的视线落到前方正在交谈的林玉衍和苏德成身上,他忽地偏头问天青:“对了,郎君如何?”
“浇了桶冷水,现下应当还在沐身。”天青漫不经心地道。
“少爷把郎君带回的琼琚院了?”
“没有,去的大少爷的院子。”
“大少爷的院子离澜院倒是不远。”
“确实不……”天青心头一凛:“你想说什么?”
康瑞看着天青:“我找了几遍都没找到门锁。”
天青对上康瑞的视线:“你怎么确定门一定被锁上了?或许根本没有锁。”
“如果没有锁,郎君又为什么会破门而出?”
“也许是他发现轻薄侍女的事情败露,用此假象迷惑大家。”
“你我都亲眼所见,郎君方才身中催情药物。”
“房中助兴,并不罕见。”
“你我都清楚,郎君并非见色起意的人。”康瑞顿了顿:“今日一事是显而易见的陷害。”
“郎君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也说不准。至于今日一事究竟该如何评断,那是主家的事,不是你我可以做主的。”天青静静地说道。
“你看上去似乎对郎君有些成见。”康瑞道。
“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何况事实胜于雄辩,凡事不都讲究证据二字?”
“证明这是场陷害最好的证据就是那把门锁,毕竟只有傻子才会在与人私会的时候命人把门从外面锁上。”
康瑞等了等,见天青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又开口:“半个时辰前,我在澜院瞧见一个背影,跟你有些相似。”
“想必是你看错了,我一直在大少爷的院子里,未曾离开。”天青瞥了眼康瑞:“你今日的话有些多。”
“郎君出事,我很担忧。”康瑞如是说道:“你说少爷会相信郎君吗?”
“会。”天青没有犹豫:“但,众口铄金。”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倾泻而下。
林玉衍随意地坐在太师椅上,俊美的面容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只让人觉得又冷又锋利。
“来,把你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林玉衍下了命令。
秋月伏在地上,泪眼涟涟:“奴婢今日被吓昏了头,白日的话都是胡乱认下的。王郎君并未强迫奴婢,其实、其实是奴婢与郎君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
林玉衍脸上笑意愈深,眸中神色越发冰冷:“继续。”
“在府中郎君一向对奴婢照拂有加,郎君道他在府中过得并不如意,少爷也并非真心待他,他亦、他……”秋月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亦对男子无意,与少爷成亲只是为了钱财。”
砰!
名贵的茶盏在秋月面前摔成碎片。
秋月吓得抖了抖,仍然硬着头皮道:“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情不自禁,不该任由郎君吃下助兴的药,更不该在事发后还多加狡辩。请少爷责罚!”
林玉衍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大好。”
秋月猛地抬头:“少爷,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您要打要杀奴婢都认,还请您不要迁怒于奴婢的母亲。”
“我说你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林玉衍叹口气:“我是纨绔,不是傻子。是谁给你的胆子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来蒙骗我?”
“我已经没有耐性来听你编故事,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老老实实交待是谁指使你陷害王安,只要你交待了,我许诺你,不仅会将你母亲医治好,还会留你一命让你继续尽孝。第二拒不交代,那便直接按照家法处置,打死了事。”
“秋月,少爷这是在给你机会。”一旁的苏德成终于开口:“府上名医众多要医治你的母亲不是什么难事,你要仔细考虑清楚,指使你的人与林家少主相比究竟是谁才能做得了你的主?”
“是啊秋月,你可不要丢了西瓜捡芝麻,要好好想想你的母亲。”站在林玉衍身侧的朱莺莺附和道。
秋月的嘴巴张了张:“奴婢,无人指使。”
就在此时,阔子从外头进来禀报:“少爷,刚刚派去庄上接人的薛停回来传话,秋月的老娘已经没了,尸首已在义庄放了好些日子,一直不见人来领。”
“怎么可能!”秋月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她冲到阔子跟前:“我母亲好好的在庄上养着病,前几日还托人给我报了平安!”
阔子坦坦然道:“这事我没什么好诓你的,我倒真希望你母亲活着,也好请她来好生教导教导自家女子何为忠心。”
“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秋月突然想到什么,她疯了一般扑上前,大力地掐着朱莺莺的肩膀:“你告诉他们我母亲还活着!”
“你说。”
“你说啊!”
朱莺莺有些心虚,当初她承诺秋月会请郎中为她的母亲治病,谁料那病秧子没有富贵命偏生得了富贵命,用的药材一个比一个贵,不过是断了两日的药竟然便死了。
于是她只好花了些钱将此事瞒下,还专程让人把秋月她娘病中做完的手帕送来,打消秋月的疑虑,好让她安心卖命。
没想到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叫秋月知晓,实在不妙。
“你做什么?”朱莺莺一把推开秋月:“我看你只怕是魔怔了,发了癔症!”
“我魔怔?”
秋月又要冲上去,只是这次被侍从制住,她盯着朱莺莺道:“是你说只要我把王安赶出林府,你就会治好我的母亲!你告诉我,我的母亲到底如何?”
“我母亲到底如何!”
朱莺莺见大事不妙,立刻跪下:“少爷,她已经疯了,一个疯子的话怎么作数?郎君与我无冤无仇,我怎么会暗害于他呢?”
秋月见朱莺莺如此作态,她便知道母亲多半不在人世,她阴恻恻地看着朱莺莺。
“你觊觎少夫人位子已久,郎君占了你的位置,怎么算无冤无仇?”
朱莺莺大惊:“我何曾觊觎过少夫人的位子?你休要胡说,你道是我指使你可有证据?”
“你做事谨慎,回回见我都避人耳目,但那又如何?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秋月看向林玉衍:“去查啊,查她的银钱。她一个侍女,出手便是数十两银子,这难道不蹊跷?”
朱莺莺跪走在林玉衍跟前,伏在他的膝上哭。
“少爷,莺莺从小就在您身边伺候,莺莺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吗?我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难道您要因为一个三番两次不断翻供的人怀疑莺莺与您数十年的主仆情份?”
林玉衍默了片刻,他轻轻抬起朱莺莺的下巴,注视着她的眼睛。
“是与不是,查一查就清楚了。”
“少爷……”朱莺莺哽咽着道:“莺莺就如此不值得信任么?”
“我不喜欢被欺骗。”林玉衍顿了顿:“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清者自清。”朱莺莺仍是道。
“但愿你是真的清白。”林玉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与此同时,苏德成已经派人查了朱莺莺的住处,又另派人手把当日来林府给秋月报平安的人带来。
大半个时辰后。
“禀少爷,从朱莺莺的住处搜出白银二百二十七两,铜钱七贯。”
这显然不是单凭朱莺莺的月钱可以攒到的数额,苏德成继续禀报道:“此外,当日来林府给秋月报平安的人已经从庄上带来,少爷可要见见?”
林玉衍抬抬手,苏德成会意:“把人带上来。”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男人被侍从带上来,他生愣愣地看了林玉衍,行了个毫无章法的礼:“小的是郊外李庄的李来财,给少爷请安!”
“秋月,当日来向你报平安的可是他?”苏德成问。
秋月颔首:“是他。”
“李来财,将当日情况如实说来。”苏德成又道。
“庄上的赵老太死了,我本是来林府报信,让她女儿回去收尸。可那日我刚到府中就被人请去吃酒,有人给了我两贯钱,要我隐瞒赵老太的死讯,给她女儿报个平安。”李来财如实道。
“给你钱的那人可在这房中?”林玉衍问。
“给我钱的人是个漂亮姑娘。”李来财扫视一圈,指着朱莺莺道:“就是她。”
朱莺莺觉得遍体生寒,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变得暗淡起来,犹如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事情到现在已经真相大白,林玉衍挥挥手,李来财又被带走了。
“你还有何话要说?”林玉衍看向瘫坐在地的朱莺莺。
朱莺莺眼中流出两行清泪,她哭着笑,笑得苦涩万分。
“少爷,这么多年,我是真的喜欢你。”
林玉衍皱眉,挪开了视线,对苏德成道:“让秋月回去送她娘最后一程,不过林府是容不下她了。至于朱莺莺……依照家法该如何处置?”
“朱莺莺签的死契,按照家法,贪图主家银钱巨大,恶意损坏主家名声,罪行严重,心思不正者,应当打杀以正家风。”苏德成道。
“少爷,田玉姑姑求见。”天青从外头进来道。
林玉衍垂下眼睑,沉吟片刻:“不必见了,让她回去,她的意思我明白。”
“是。”天青退了出去。
“那朱莺莺要如何处置?”苏德成上前问。
林玉衍闭了闭眼。
“那就,杖四十,逐出燕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