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姑娘邀我过来所为何事?”王安在厢房东面的厚绒帷帐旁停下,拘谨地开口。
红袖抬手轻掠鬓边云环,而后带着笑意开口:“王公子,水云间是个令人放松的地方,奴家邀您也并无恶意。只是瞧见林少爷要与好友相聚,恐怕无暇顾及您,所以才斗胆请公子过来小坐片刻。”
“当然,奴家也存了私心。”红袖在小方桌旁坐下,伸手去拿温在炉上的美酒,皓腕间两只白玉钏微微晃动了一下,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十分悦耳,正如同红袖的声音。
“当初林老爷为林少爷定下婚事,林少爷百般不愿,闹得满城风雨。后来同您成亲之后,亦是明月馆的常客。可是如今林少爷已经许久未曾踏足明月馆,今日来赴许公子的宴还与您同行。”
红袖朱唇轻抿,停顿片刻,感叹道:“这当真是件奇事。”
王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他不明白红袖到底想要说什么。
美酒斟满玉盏,红袖嫣然一笑,将酒盏推至方桌对面:“奴家托大,也算是林少爷的半个小友,对他的性子大抵还是知道的,奴家只是想同公子聊聊,到底是如何让这浪荡公子哥收了心。”
“说来有些冒昧,林少爷每每来明月馆都是奴家作陪,奴家虽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可是他懂得奴家音律中的所思所想,奴家将他视作知己,心中爱慕已久……”
红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奴家一直在想日后能够陪伴在林少爷身边的人究竟是何模样,是何性子。王公子,您可愿坐下与奴家小酌一杯,让奴家了憾。”
红袖这番剖白令王安动容,他犹豫片刻,终是慢慢走过去坐下。
“红袖姑娘,我想我同霁微在一处,多半是因为我们两人已经结下姻亲……旁的,我也说不清楚。”
“霁微,这是他的字。”红袖喃喃道,墨玉般的瞳仁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王安未有所察,只道:“我叫他什么都不乐意,只好叫他的字。”
红袖忽地笑起来,她端起玉盏:“王公子,这是林少爷最爱喝的西凤酒,您尝尝。”
说完也不等王安碰杯,红袖已经将玉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真苦啊。”红袖放下玉盏:“以后再也不喝了。”
王安细细回味了一番,这酒诸味协调,尾净悠长,分明甘润醇香,哪里苦了?
“哟,喝着呢。”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林玉衍从屏风后头慢慢悠悠地踱步走来。
红袖眼眸一垂:“林公子安好。”
林玉衍在两人中间的空位坐下,一手托腮,偏头看向王安:“美人相伴,美酒在手,此等感觉如何啊?”
王安盯着面前的桌子道:“我只是普通地和红袖姑娘闲聊几句。”
林玉衍看着王安面前的空玉盏,似笑非笑:“然后普通地喝了杯酒……嗯,还是西凤酒。”
“林公子,是奴家怕怠慢王公子,这才相邀小酌一二。”红袖解释道。
“解释什么,不过是喝了点小酒罢了。”林玉衍收回视线,看向红袖:“我家郎君笨嘴拙舌,若有不周到的地方,美人可莫要同他计较。”
“奴家不敢。”红袖嗫嚅一句,而后起身行礼:“林公子,奴家还要去打点生意,便不再作陪,您若有其他吩咐随时遣人唤奴家就是。”
林玉衍摆摆手,没多说什么,红袖便退了下去。
内室再无旁人,林玉衍坐得离王安更近了些。
“你生气了?”王安问。
“没有。”林玉衍顿了顿:“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一个人能在同一个地方跟丢两次。”
“不过我也理解,红袖是明月馆的头牌娘子,多少男子为与她见上一面一掷千金,有此等美人主动相邀,你跟丢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我并非是垂涎红袖姑娘的美貌。”王安否认道。
“那你觉得红袖生得美吗?”林玉衍追问。
王安一噎。
“美吗?”林玉衍继续问,一副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样子。
王安没法昧着良心说假话,老实巴交道:“美。”而后又急急解释:“但我真的不是见她美貌就应她邀约,着实是她神色诚恳,说有话要同我讲,我才去的。”
“你和她素不相识,她要同你讲什么?”
“她……”王安的话戛然而止,红袖姑娘一番真心剖白的话不能从他嘴里讲出去。
“她什么?”林玉衍的脸上笑意全无。
“没什么。”王安想闭口不言,但林玉衍又一直追问个不停,干脆道:“这是秘密,我不能说。”
“秘密?”林玉衍气笑了:“你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这么快就有秘密了?”
王安不说话了,就是说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好,那我换个问题。”林玉衍道:“我与红袖,孰美?”
“你与红袖姑娘……”王安隐隐感觉到林玉衍现在的心情很不愉快,于是非常谨慎地思考一番,而后道:“你是男子,她是女子,这如何能比?”
林玉衍感觉胸中有团团火气升起,咬着牙反问:“如何不能比?”
正在王安思索的时候,林玉衍没了耐性,他腾地一下站起来:“罢了,我如何能比得过你那美得不可方物的红袖姑娘呢?再问下去,倒显得我斤斤计较,越发是我的不是了。”
“我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怕不是扰了王二哥哥同美人饮酒的乐趣。”说罢,林玉衍便扬长而去,走得十分洒脱,洒脱到王安还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林玉衍已经走出去老远,看方向应该是朝他们下船的地方去了。
“这事儿闹的。”王安赶紧去追前面生了大气的祖宗。
林玉衍气哼哼地走到停船的地方,老船夫见了他立刻从石阶上起来问:“客官这就要走了么?”
“走。”林玉衍跳上船,小船猛地晃荡一下,险些让他摔了个踉跄。
老船夫一边解绳索一边道:“客官慢些,这寒冬腊月的,若是摔进湖里少不得要在床上躺几天。对了,只您一个人回去么?不等今天同您一起来的小哥么?”
“不等。”林玉衍想也不想就道。
老船夫上了船:“那我可走了啊。”
“算了,还是等吧。”林玉衍闷闷地道。
大约小半柱香的工夫王安就追了过来。
老船夫认得王安,连忙招呼道:“客官快上来,船上的那位客官等了你好一会儿呢。”
“谁等他了?”林玉衍立刻否认:“我不过是想多看看这湖上的美景。”
老船夫:……
王安跳上船,对老船夫道:“让你久等,可以走了。”
船桨划过湖水,激起阵阵涟漪。
待船再次停稳,林玉衍也没跟王安说一句话。
老船夫可没察觉到这沉闷的气氛,他乐呵呵地冲林玉衍伸出五个指头:“客官,包船五十文。”
林玉衍身上从来只揣银票和金锭,他当下瞥了眼王安,王安这回倒是很有眼力见地付了船费。
付完帐,王安凑到林玉衍身边。
“霁微,我刚刚认真地想了想。”
“你不用同谁比,你在心里就是生得最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