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红着眼从堂屋出来，秦氏似有所感地抬头，见儿子脸色不对，便知道那事不成。
秦氏心头不快，但毕竟那不是什么可以拿上台面说的，只好按下不发，继续同赵氏几人说笑。
赵氏看了看日头：“眼看着都快到用饭的时辰了，我去厨房搭把手。你们先聊着。”
“嫂子，我跟你一起。”李春花也跟着站起来。
秦氏见状也要帮忙，被赵氏摁下：“快坐下，我那厨房小，哪站得下这么多人。”
“那便给亲家姐姐添麻烦了。”秦氏道。
赵氏又客气了几句，这才和李春花去厨房帮忙。
李春花舀了盆水，一边洗菜一边说：“说起来我也算是看着二郎长大的，嫂子，二郎在燕州过得可还好？”
“我问二郎，二郎总说好，可是相隔千里，是好是坏谁又晓得呢。”赵氏叹道。
“也是，林家是大门户，二郎又是个男娃，孤身在外没有个照应，万一遇到啥难处身边连个可信的人都没有。”
赵氏的心一揪。
“二郎生不了娃娃，这以后林家指定要再迎几个女子进门，到时候二郎这日子可就更难咯。”
赵氏的心揪得更厉害了。
“可是之前说好了要善待我家二郎……”
李春花笑起来：“林家这样的门户，嫂子难不成真觉得会许无后这样的事出现？”
“我家二郎是正室。”赵氏干巴巴地说。
“那又如何？”
李春花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外头人生的娃再名不正言不顺，日后林家的家产不也还是他的？都说母凭子贵，到时候二郎又拿什么立足？怕是只有被旁人赶出家门罢了。”
“都说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嫂子可有为二郎想过？”
李春花的话精准地刺中赵氏的心，赵氏的手细不可察地颤抖起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可、可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嫂子。”李春花放下手里的菜：“今日你也见到我家欢儿了，欢儿性子好，也从不多嘴多舌。若嫂子肯同二郎说说将欢儿收到林家去，日后二郎在林家也算是有了个可信之人。”
李春花见时机已到，便又接着道：“若欢儿有那福气，能给林少爷生下一儿半女，那孩子也相当于是二郎的孩子。日后咱们两家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才都有指望。”
赵氏看了李春花良久，而后缓缓开口：“这么多年你从不来我这儿走动，今天来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春花啊，你这笔账可算得太精了。”
“嫂子，方才我这番话全都是肺腑之言。”
李春花打了许多遍的腹稿终于派上用场：“林家总归都是要纳小的，与其纳外头那些狐媚子，为什么就不能是欢儿？你我两家总归都是有情分在的。”
“我儿此番回来，是为回门，不是为了给他林家纳小！”
赵氏沉下脸：“二郎唤你一声婶婶，他才成亲几个月，你这个婶婶便上赶着给他的夫君纳小，你是这么为他着想的？”
李春花别过头：“我话虽难听，说得却是实话。嫂子若是不肯，若真到林家纳小那天……”
“若真到那天，我儿也不必强留在林家。”赵氏打断李春花的话，斩钉截铁道：“和离便是。”
李春花见说不动赵氏，也不再坚持，以退为进道：“二郎如今是大人，他要如何，嫂子做不得主。这事我须得听到二郎的答复才肯作罢。”
“你要问今天便去问。”赵氏动了怒：“只是你以后莫要再来，我们王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厨房的谈话不欢而散，院子里秦氏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好。”
杜若垂着头：“林哥……林少爷看不上我。”
“他看不上你，怎么就能看上王家这个黑不溜秋的二愣子？”秦氏小声斥责：“说来说去，还是你没用。大树就在面前，都靠不上去。”
杜若的头越来越低，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当即钻进去。
“杜哥哥——”
杜若闻声抬头，看见冬生从堂屋跑到自己身边，两只眼睛弯成月牙：“你不是要认字吗？我教你啊。”
秦氏看看冬生，又看看杜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去吧，若若记得要照顾好冬生弟弟。”
杜若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冬生拉着袖子拽走。
“冬、冬生弟弟，你慢些。”
冬生骤然停下，望着气喘吁吁的杜若有些不解：“杜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吗？”
杜若缓了口气，轻轻说：“没事，老毛病了，歇一歇就好。”
冬生给杜若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
“谢谢。”
杜若是早产儿，亲娘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后头父亲娶了秦氏。
他自小体弱，干不得重活，本就在家里受尽冷落，再加上他性子温吞，做精细活也比不上那些手脚快的人，没少被秦氏苛待，身子自然弱上加弱。
这次跟着来王家，也是因为秦氏听说王安那个顶有钱的夫婿也一起回来了，才巴巴带上长相清秀的杜若，期望着能够入林家门，一飞冲天。
杜若没什么本事，秦氏让他这么做他也就这么做了，无所谓好坏。
他只是想若真有一人能将他从这个沼泽似的家里拉出来也很不错。
可惜林家少爷终是瞧不上他的。
一想到回家之后的日子，杜若的心情已经跌入低谷。
“杜哥哥，这是笔。”
杜若抬头对上少年明亮的眸子，终于还是伸手接过，带着些窘迫道：“我不会用。”
“没关系，我教你。”
冬生铺好纸，握住杜若的素白的手，思考片刻后，在纸上落下规整的两个楷字：“杜、若，这是你的名字。”
少年的气息吐露在耳根，杜若呆呆地看着白纸上的两个字，神差鬼使地问：“你的名字呢？”
冬生笑笑，握住杜若的手并未松开，而是在纸上的杜若旁边又落下三个字：“王、冬、生，这是我的名字。”
杜若侧首去看少年高挺的鼻梁：“这张字可以送给我吗？”
“可以啊。”冬生松开杜若的手，十分大方地说：“杜哥哥若是喜欢的话，这支笔一并送你。”
杜若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可、可以吗？”
冬生歪头，肯定道：“当然。”
屋内气氛融洽，院子外的情形却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