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酉时末,尤家院中一片漆黑,没有半分光亮。
尤铭昭摸黑走进了院子,今日书铺临到打烊出现点了小意外,耽搁之下,比往日回来的晚上许多,望着黑灯瞎火的院子,他误以为家人早早躺下睡了。
刚推开厨房的门,迎面一道瘦小的黑影朝着自己扑来。
“阿爷,您回来了,阿奶她们吃坏了肚子,都在床上躺着呢。”
一直躲在厨房锅灶前的尤子暖,可怜兮兮的扑向尤铭昭,小小的身子,微微抖动着,颤声跟他讲述着几人的症状。
“暖暖莫怕,阿爷熬些米粥,等下端给你阿奶她们喝。”
尤铭昭柔声安抚了小丫头,点燃油灯,一门心思只顾着张罗晚饭,却没留意到小丫头欲言又止的神情。
两刻钟后,饭桌上摆着十分清淡的晚饭,只有一盆用陈米煮的粥,还有一盘切碎的腌萝卜,连个菜饼子都没有。
“都出来吃晚饭吧。”
尤铭昭站在饭桌前喊了一嗓子,他许多年没有进过厨房,倒也不是厨艺倒退,而是厨房食材有限。
尤通回来的最晚,当看到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差点给他吓趴了,本就心虚的他,便打着关心的名头缩在桑老太屋里,不敢独自面对尤铭昭。
“娘,儿子扶您出去。”
桑老太是几人当中情况最严重的,本就肥胖的身躯,白日折腾了大半天,双腿无力支撑体重,只能像头死猪瘫软在床上。
“通啊,你们爷俩可算是回来了。”
桑老太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有气无力。
尤通用力将桑老太从床上扶起,轻声宽慰:“阿娘,不过是拉肚子而已,并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您不必忧心。”
桑老太摇了摇头,心力交瘁,想到仅有一墙之隔外坐着尤铭昭,她有口难言啊。
若让老头子知道,家里的存粮被洗劫一空,而这帮土匪还是熟人,该如何看她?
原来,今日大概巳时过半,尤正刚走没多久,她娘家大哥和大嫂带着桑大柱夫妇俩,赶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牛车,冲进了院子。
“大妹,我们来看你了。”
桑老太当时一听到赵花妞这声音,顿觉不妙,不凑巧,肚子隐隐绞痛,随意应付几句,急匆匆冲向茅房。
桑大柱知晓桑老太不待见他们一家,从短短几句话中听出了轻视。
“爹,姑姑对您的态度越来越敷衍了,还没说两句话,就把客人晾在院里,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反正儿子不管,咱不能白跑一趟,租牛车的钱可是还没给呢。”
桑富贵不傻,早些年,便深知这妹子心里厌恶自个儿这个穷大哥,但他也看得明白,桑老太今日并非有意怠待,因为她不敢,这几人明显是不知道吃错了什么食物,造成的腹泻。
“大柱,上次那药还有吗?”
桑大柱贼贼一笑,“爹,儿子搁身上带着呢。”
父子两人贼眉鼠眼一合计,招呼着各自的婆娘动手往牛车上搬东西。
一通急切的翻找,没发现银子,桑家父子俩不甘心,趁着这一家老少妇孺蹲茅坑的功夫,将主意打在后院两头家猪的身上。
“大妹,看样子我们今日来的不是时候,既然你们身子不舒服,我们改日再来叨扰。”
赵花妞高昂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桑富贵满面春风赶着牛车朝外走去,秦芳杏喜滋滋的摸着怀里两双新绣鞋,桑大柱满意地盯着牛车上被药晕两头的肥猪,露出得意的贱笑。
等到桑老太解决完肚子的不适,从茅房里出来发现院中早就没了人影。
“人呢,就这么走了?”
紧跟着出来的夏春花,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娘,怕是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婆媳两人相视一眼,分开各自查看。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婆媳两人哭丧着一张脸。
“娘,没了。”
夏春花心疼的滴血,尤子晴给她买的两双新绣鞋,还没来得及穿呢,不等老太太说话,她捂着肚子再次冲向了茅房。
徒留,桑老太一个人气的捶足顿胸。
“挨千刀的畜生啊,我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丧尽天良的哥哥,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啊!”
厨房里仅剩下不到三斤的陈米,还有小半坛子腌菜,后院快要出栏的猪没了,菜地也被糟蹋的不像样子。
就连前不久,她私下让尤通在镇上采买,以备不时之需的米面也没逃过。
这一趟桑富贵等人收获满满,家里却损失惨重。
桑老太宛若被人生生剜了血肉,没想到讨债鬼会这么快找上门,偏偏又碰上自家这么背的点儿。
“娘,您还好嘛?”
尤通瞅着桑老太一张老脸忽然间布满了泪水,他十分费解。
桑老太用衣袖胡乱往脸上擦拭,哑着嗓子道:“通啊,你将饭端进来吧。”
“好,您等着。”
尤通见她这副虚弱的模样,出去端了一碗米粥亲手喂桑老太喝,无比庆幸今日自己没有在家。
“通啊,还是你孝顺,白日在镇上干了一天活,晚上回来还要伺候阿娘吃饭。”
小儿子的孝顺,让桑老太心中总算好受了一点,尤通讪讪笑了笑。
他今日跟着郭军兴等人,在镇上闲逛了一圈,着实长了不少见识,压根就没干活。
若非躲在家里受尤铭昭数落,他才不会往镇上跑呢,不过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夏春花本就没好透的身体,经过这么一折腾,虚弱的随时一副都会咽气的模样,在尤子暖伺候下喝了米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至于尤子宝向来没吃过什么苦头,他拒绝难以下咽的陈米粥,吃了几块从桑老太那里搜刮来的点心充饥。
“暖暖,去给你阿姐送碗粥。”
尤铭昭看向尤子晴所在的屋子,心有不忍。
“阿爷,我这就去。”
尤子暖嘴角难得露出了弧度,今晚阿爷帮着一同煮饭,她终于能喝上热腾腾的米粥了。
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粥,送到尤子晴的面前,轻声冲着人喊道:“阿姐,起来喝点粥。”
“我没胃口,你自己喝吧。”
尤子晴背对着尤子暖,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她自从午后便一直躲在屋里没有出去。
“好,子暖听阿姐的。”
尤子暖没有多劝,乖巧将粥喝完,用舌头舔了舔碗底,轻轻将门带上。
屋内只剩下了尤子晴一人,她气呼呼的坐起身子,望着破旧简陋的房间,哪哪都不顺眼。
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都快被气疯了,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呢。
“都怪该死的老东西,坏了我的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