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琬瑢愣了一下神。
刘永铭哈哈笑着,拉了拉李琬瑢,将她搂进了怀中。
没等李琬瑢反应过来,刘永铭便在那羊毛毯上又坐了下来。
李琬瑢一直都在刘永铭的怀中,刘永铭坐下来她自然也如同玩具一般被刘永铭摆弄着顺势坐在了刘永铭盘着的腿上。
这一段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看得李琬瑢身后的仆人是目瞪口呆。
等他们反应过来以后,刘永铭已与李琬瑢一起坐好了位置。
那两个仆从一见,正要上前,步青云挡上一步,轻声说道:“退下!不得造次!冲撞了六爷!别说是你们了,刚刚那位大人都吃罪不起!”
那一男一女两位奴仆哪里见过李氏族人被人如此羞辱,但现在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且不说李裕自己都得给刘永铭面子,只说眼前的步青云长得的确凶悍,一见到他,那两个仆从心中便生起莫名恐惧。
刘永铭此时别说是视若无睹了,根本就没有看那两位仆人一眼。
刘永铭搂着李琬瑢,让李琬瑢背对着自己,又移过琴案,抓着李琬瑢的手放在了春雷琴上。
那李琬瑢浑身不自在,身体有些发起热来。
刘永铭轻笑一声,十指轻晃,在琴弦之上跳动起来。
刘永铭抚的自然也是渔樵对答,只不过刘永铭抚出来的琴音更加悠然。
这是一种李琬瑢不曾拥有过的洒脱与无羁的心音。
李琬瑢能抚出的仅仅只是魏巍高山与潺潺流水。
而刘永铭娴熟的技法使得他弹出了一种超然于世外之感。
更像是两位隐于山林的雅者之间的对答。
第一段刚过,那李琬瑢便偷偷得侧头看了刘永铭一眼。
此时的刘永铭却早已沉浸在了琴音之中,他闭着双眼感知江湖。
李琬瑢坐在刘永铭的怀中不敢动弹,她怕自己一动就会破坏刘永铭高雅的音阶。
李琬瑢静心得听着,她发觉刘永铭所弹奏的不仅只有三处与自己不同。
再细听之下,李琬瑢这才明白刘永铭所说的三处错误是什么意思。
抚曲的不同,不等于对方是错的,只能说是曲谱不同。
但有三处地方,与刘永铭所奏的一对比,就显得十分违和。
像是一碗白喷喷的米饭里,有长的有短的,有碎的有全的,但突然出现了三颗形状一样,却显黑色的东西。
李琬瑢越听越觉得那三处地方,就是白米饭里的老鼠屎。
这不是谱错了,还能是什么?
李琬瑢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佩服之感来。
民间会抚琴的人,所抚的渔樵问答也就只有六段,而李琬瑢所会的渔樵问答却是八段。
在刘永铭抚过了八段之后,他居然还在继续。
后面的段落没有一点违和,不是滥竽充数,更不是狗尾续貂,更像是原鞍原配一般。
李琬瑢干脆就放开了心思,将头靠在了刘永铭的肩头,静静得听了起来。
一曲抚毕,李琬瑢微微睁开双眼,像是过完了整个人生一般。
面对刘永铭投来的笑容,虽还有些羞涩,却也放开了许多。
那是因为她觉得,能抚出如此高音雅乐的人,绝不是市井传闻中的那种登徒浪子。
刘永铭轻轻吟道:“渔樵同叙垂秋渚,获鱼林居共雅情。惊涛罢钓危足禁,富贵浮云尽空鸣。”
李琬瑢也轻声附和道:“江湖青岭风意劲,但守溪山自得轻。谈趣公卿皆尚论,戒守仁心适卿卿。诣岭先生的诗。”
刘永铭一只手搂住李琬瑢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前面的湖水说道:“黄金满屋不如琴,紫绶金貂换酩酊,红轮西斜自归去,西窗剪烛话古今。”
李琬瑢深吸了一口气后重重得呼了出来,然后才幽幽得说道:“若非今日相遇,我就算再抚上十年也感悟不到此情此境。”
刘永铭笑道:“那是因为你之前没有想过自己不再是世家小姐会如何。”
李琬瑢一愣,看了刘永铭一眼。
刘永铭坐怀不乱,还乐道:“是你爹让你来引诱我的吧?他是不是还说,可能会把你嫁给我?”
“我……”
“此时你才想到,你终是要嫁人的,到时便不再是世家之室。又想到自己要嫁的是一个贪财好色之人,将来难免独守空房,耳中还能听到主人家与新欢做乐之声。悲情涌起,感怀身世,不如忘情于江湖,渔樵为业,过往皆是尘烟,富贵终是浮云。”
李琬瑢叹了一声说道:“却不想,我之心思具被爷看穿了。”
刘永铭笑道:“眉目是会传情的,琴音是会传心的,两厢合计之下,你便暴露了。”
李琬瑢一时无话。
刘永铭说:“之前李侍郎口口声称是来踏青的,却没在了些地!你可知何为踏青么?”
李琬瑢一愣,说道:“唐人在开元遗事中有载,乘车跨马,供账园圃或是青郊野林,为之探春。”
刘永铭笑道:“这是世家之说。豪绅权贵向来轻蔑于苦力生计,乘车跨马,羊毛毡一辅,能踏出什么青来?踏青踏青,就是字意上的意思!得用双脚踏在青草之上好好感受!在青野狂奔闻草,林间惊鸟嗅花,这才是踏青呢!”
“确实不曾如此。”
“走!”
刘永铭说着便拉着李琬瑢从羊毛毯上站了起来。
刘永铭拉着李琬瑢的手便向外走。
李琬瑢的仆人连忙急道:“小姐去哪?”
刘永铭帮李琬瑢应道:“去与李侍郎回报一声,便说你们家小姐被本王拐跑了!步青云,拦着他们!你自己也别跟来!”
步青云应了一声,将那两位仆人挡住。
刘永铭拉着李琬瑢,像是正在私奔的情侣一般,小跑就出了白露亭。
…………………………
刘永铭拉着李琬瑢顺着白露亭所在的湖溪边漫步而行,一路向着长安城东北角而去。
东北角的水田里,农夫们已经在翻土深耕了。
李琬瑢站在一条田梗之上,深深得吸了一口春泥的香味。
她好似放空了心中所有愁绪,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这就是春天能给人带来的美好。
刘永铭站在李琬瑢的身边,担心她从田梗上摔下去,轻轻得将她扶住。
李琬瑢提起裙摆突然在一片未开始开垦的田间跑了起来。
刘永铭只得跟了上去。
李琬瑢一边跑一边叫道:“看!看那里!牛!耕牛。”
李琬瑢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孩童一般。
刘永铭笑道:“别过去了,牛身上可发着一股牛膻味呢!你可嗅不得这个。”
李琬瑢高兴得说道:“痛快呀!难得没有别人跟着,如此海阔天空,如何能不令人神怡呢!平日里也只是在马车、轿子里看过田地,却没想到,在这其中更有一翻乐趣!”
李琬瑢算是彻底放开了,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前跑着。
在跑了一阵以后她突然停了下来。
李琬瑢指着不远处奇特的小屋对身后几十米开外的刘永铭大声问道:“那是什么!那个带着四翼的房子。”
刘永铭答道:“那是风车,水翻车的一部份。它的另一面临河。以风水、水力、畜力催动石盘,将麦、稻磨成粉。”
“我们过看看吧!”
刘永铭说道:“你别往前跑了,前面的土耕过了,地不平,小心摔着。”
李琬瑢小跑着已经与刘永铭拉开了许多距离,她叫道:“是你带我来的!一开始说跑起来最能舒郁了愁,现在不让我跑的又是你!两面针,墙头草!你就是口是心非!明明是个高贤雅士,非得以纨绔凶蛮示人!明明是个正人君子,却以猥琐贪色具名!”
李琬瑢冲着刘永铭一阵开心得叫骂起来。
刘永铭并不生气,只是笑看着李琬瑢说着平日里不敢说出来的“脏话”。
世家的家教可谓如此。
刘永铭笑着叫道:“别跑了,小心摔着!别……”
没等刘永铭说完,只听得李琬瑢“哎呦”一声,摔到了田间。
因为开春耕犁播种的缘故,田里并没有蓄水,李琬瑢摔的并不狼狈。
刘永铭连忙快跑上前,蹲在李琬瑢的身边关心得问道:“摔哪了?”
李琬瑢指了指脚踝处。
刘永铭笑着握起李琬瑢的脚踝轻揉了起来。
他柔声说道:“都跟你说过了,别跑别跑,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李琬瑢忍着痛,说道:“在家里别说跑动了,大声一些说话就得挨我爹娘一顿骂。也就是清明、端午可以荡荡秋千,哪里能像今日这般……”
“痛么?”
“痛,但是……舒心。”李琬瑢却笑了起来。
刘永铭一边揉一边看着李琬瑢笑问道:“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
“不知道,反正平日里就算是笑,也不能像今日这般露齿。”
李琬瑢正说着,脸上的笑容突然收了起来。
她那脚也向后缩了一下,逃离了刘永铭的魔爪,然后用裙子遮了起来。
刘永铭察觉过来,向后一看,却见得一个老者领着一男一女走了过来。
那对男女手上各持着一个托盘,但却不是仆人打份,应该是老者的儿子、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