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陈长安没有再去打柴,而是拿起了启蒙书本,他的面前,端坐了一个孩童。
这一个月下来,孩子的口中,叫他陈先生的频次越来越多,直至最近,安叔叔三个字已渐行渐远。
所幸这个世界的启蒙读物不错,教人仁义礼智信忠孝,虽然对一个刚启蒙的孩子学这些东西,他们不一定懂,但是却教会了他们最基础的分辨好坏,同时也在他们的心中埋下了一颗光明的种子。
出生文人家庭,修过道,从过军,有过这些经历的陈长安教起来得心应手,倘若教城镇儿童或许会有些冲突。
但是对于像二娃子这样生活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接触的人不多,就在世界的岸上站着,都谈不上涉世,这样的情况遇上了陈长安,无疑是最好的。也确实算是二娃子的一场造化。
这天晚上,难得的,二娃子没有早睡,他走到院子里面,看到陈先生坐在院子旁块大石头上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二娃子轻轻走到石头不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学着陈长安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二娃子想这也没啥可看的呀,我从小到大一直看着也没什么好玩的。不管,先生看的准没错,跟着看就好了。
不多时陈长安转过头看到自己的第一个学生在有样学样地模仿他,不禁笑着摇头,轻声开口“二娃子,能上来吗?”
孩子见陈先生问他脆生回答到“能”,也不等陈长安开口叫他上去,孩子几个动作就爬到石头顶上,看得出来,是个老手了。
师徒二人就这么坐在石头顶上,抬头看着星空,孩子想着先生在想啥。先生脑子里全是问号,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宁静终究不是人间的主色调,特别身旁还有个童贞。
没过几分钟,二娃子终究是忍不住了,问出了今夜的第一个问题“先生,外面的世界精彩吗?”
夜色掩盖了陈长安的疑惑,他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想:这……我也刚来,不熟啊,我哪知道。转而问到“你没出去过吗?”
“出去过,去过几次小镇,好好玩,可爹说外面危险,所以我很少下山。我是说小镇的外面的外面很远的地方的精彩吗?先生。”
这时陈长安本着为人师表,得给孩子希望的精神“嗯,很精彩,很有趣。”回答得很坚定。
很多年后,一个中年站在一个老人面前,即便年纪不小,还是一脸的委屈,抱怨道“先生,你骗人,哪里有趣了。”老人哈哈大笑“这就叫人心险恶,小子,领悟到了吗?”儿子都已结婚的汉子丝毫没有当爹的觉悟,神情更是委屈了,嘴里嘟囔着“爹,你看,先生还是会骗人的。”
当然,这时的孩子还站在世界的岸上,哪管得了其他的,先生说精彩那就是精彩,我爹来了它也是精彩。幻想想着外面的精彩和有趣,少年眼眸中映出的星辰又多了些。
陈长安则是想着这小子以后出去吃亏吃苦是少不了了,等以后有缘遇见,到时候再忽悠……呸,再指点你,毕竟年轻人,吃亏是福嘛,只要你小子不要福如东海就行了嘛。
就这样,一个幻想着精彩,却注定有“福”的天真孩子,和一个内心老六已经准备以后“指点”自己弟子的先生,你来我往聊了很久。
这场景在陈长安的一生中是少有的难忘的光景。直到一天他向一个老人欣然说起这幕画面时,被老人头上来了一巴掌,幡然醒悟后,顿时觉得当老六一时爽,当老六报应真的让人一言难尽,把这一巴掌记在了自己弟子头上。
第二天清晨,还是原来的时间点,二娃子顶着两个黑眼圈在抄书,旁边陈长安闭眼侧躺着,美其名曰“养性”。
李猎户经过抄书的地方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站住脚疑惑道“儿啊,咋啦?让熊瞎子撞啦?”“嗯,撞了两次。”二娃子头也没抬。心里嘀咕下次跟先生还是少聊点,有点费眼睛。
李猎户见陈长安侧躺着也没多问,进山打猎去了。
寒风渐紧,森林无疑是深秋到来的冲锋手,树叶由绿到黄,整片山脉的变化如此迅速,如同向萧瑟的秋天俯首。
临行日期将近,很难想象,一个几岁的孩子在两个月的学习中,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出现了大的改观。
以前的二娃子是纯正的野孩子,山里来,山里去,没有同龄玩伴,身上透露的气息完全和森林山川相符。
现在的二娃子大概是课业的原因,远没有那么活泼,身上多了些拘谨,不再像原来那么野性。
最近几天,陈长安开始打柴狩猎,不再让二娃子学新的东西,孩子毕竟还小,水满则溢。
李猎户则是颇为失落,这个突然出现的先生,给他家带来了让家里变得更好的可能。如果可以的话,让他在这住一辈子也行。
可他终究是要走了,这个地方的天不够高,这只雄鹰该换一换天地了。
这天晚饭,二娃子的饭量还是那么可观,一切如常,吃完饭后,陈长安看了看这一家三口。开口说到“大哥,大姐,二娃子,我决定了,两天后下山。”
说完一阵沉默,打破沉默的是二娃子的哭声,他呜咽的开口“先生,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所以你要走。”
陈长安看着这个学生说道“你学的其实很好,老师有要寻找的东西,等找到了,就回来了。”
听到这话的孩子伤心去了一大半“先生你可别骗我啊,书上说了,人无信不立。这可是先生你教我的。”
陈长安微笑着答应了声“嗯”,心想,孩子小,还是好骗,当年自己没少被自己大哥骗,今天看来,感觉还行。
李家夫妇二人则是没说什么,这个结果早已知道,没个准确日期而已。现如今有了,那就该准备准备了。
夜晚,陈长安看着窗外,突然间,从窗框里露出二娃子的脑袋,怯生生的说“先生,能不走吗?”
“要走的,你要好好读书,你以后要读的书,我已经准备好名单,我走后你父亲会带你到镇上买的,以后我回来了可是要检查课业的。”
“那...”“赶快回去睡觉,明早继续读书。”“哦。”还要再说什么的二娃子被喝退而去。
又是天明,今晨的二娃子读书时状态下滑明显,心不在焉的时候颇多,陈长安多次提醒仍是无用,最终他拿出了一个特制的法宝---戒尺。山林就这点好,树多,为了做一把合适的戒尺,陈长安当时可是挑了好久。
为了让二娃子认识他的新伙伴,他特意在二娃子读书时坐在他旁边制作的,起初二娃子还不知先生要干嘛,只是想先生大概在做点小玩意儿,他自己时不时也做些,毕竟山中有趣但没有同龄人,自己做些小木偶陪自己玩。
等到先生做好了,二娃子看着好奇,先生手里是一块扁平的板子,不短,再长些就可以做木剑了。陈长安随手甩了两下,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道:还行,宽度适中,坚韧耐用。二娃子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好玩的东西能让先生露出微笑。
偏平板子做好的第二天就用上了,二娃子知道那叫什么了,那叫戒尺,不好玩,先生觉得好玩!
今晨看到戒尺的二娃子状态瞬间回来了。转眼间到了晚饭,晚饭完后陈长安开口“李大哥,二娃子不小了,该给取个名字了,我临走前给他取个名字吧。”
李猎户大喜“那感情好,本来打算等孩子再大些就带到山下去给找个算命的或者学塾先生给取一个,现在安兄弟你给取,那就再好不过了。”“嗯”说罢陈长安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递给二娃子。
“大声地念给你爸妈听。”二娃子小手微微颤抖的打开纸张“李顾鸿”声音微微的颤抖,但很洪亮。
“嗯,李顾鸿,顾家的顾,希望你要感念父母养育之恩,长大之后要顾念家庭父母。鸿雁的鸿,希望你男儿在世,当有鸿鹄之志,胸怀广阔,光明磊落。你可明白,李顾鸿?”陈长安难得严肃的说道。
“嗯先生,我会的。”二娃子李顾鸿回到,转而先是把纸张叠起来放到怀中轻轻排了拍,跑到爸妈面前开心的蹦蹦跳跳“爸妈,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喽!”汉子笑容挂在脸上轻轻的给了孩子头上一下说“臭小子,光顾着开心,还不快给你先生磕头,感谢先生赐名。”
李顾鸿转身走到陈长安面前,陈长安端正的坐在板凳上,接受了孩子认认真真的三个响头,夫妇二人也齐齐对陈长安躬身以表谢意,陈长安轻轻点头,眼中欣慰之色愈浓。
一切完后,李顾鸿手摸着怀里,回到自己的床上,不久就睡去,脸上的表情时而高兴,时而难过。看到孩子睡去,李猎户来到陈长安住处,塞给了陈长安一块玉佩,一些碎银钱,一套新的皮衣,两双新纳的布鞋。
陈长安看着手里的玉佩惊讶道“这玉佩李大哥你?”李猎户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狡黠“这玉佩本来就没想要,那两个年轻人能走大半个帝国一看就不简单,这玩意儿是贵重,但是我们这普通人家不一定守得住,说不定还会带来灾祸。但是我转念一想,安兄弟你总是要走的,到时候给你留着当盘缠也是可以的,说不定还能帮你解决些麻烦,怕你抹不开脸,我就给拿过来了。”
陈长安听完楞了一下,重新从头审视了下这个朝夕相处的大哥,当时他真以为是因为贪财,李猎户才拿过来的,更让他惊讶的是眼前这个汉子对眼前宝物的态度,从古至今,有无数的人因财失命,还来不及成为自己幻想的英雄豪杰便已化为黄土。
而旁人眼中的山野村夫,却看得通透些,知道有些东西拿不住应该放手或不拿。大概是作为猎人对于这个世界的本能,趋吉避凶?
送完东西后,李猎户潇洒的休息去了,陈长安则转头看着这堆情谊和祝福。银钱不用多说,打猎为生,银钱一年到头除去开销,剩不下多少,但山下行走,银钱就是硬得能让鬼推磨的通货了。
本来陈长安本不想要银钱,塞回给了李猎户,李猎户没第一时间塞回去,而是问到“你不要钱,是打算去打劫吗?你不是读书人吗?”问完,一把,把银钱塞回他的手上,不等陈长安再说话就飞快走出屋子,陈长安看了看手里的银钱又看了看猎户离去的方向,心想这都哪跟哪啊,你是个狡猾的猎户我能理解,你怎么就能想到打劫上去呢?以前我看错人了?他干过这个?
出了门的汉子快步回到屋内,正在油灯下缝补的妇人见自己丈夫像凯旋一样回来轻声问到“恩人收下了?”在丈夫面前,陈长安在妇人的口中不是先生,而是恩人,时长叮嘱丈夫莫要冲撞了陈长安。
“嗯。”汉子咧着嘴笑道“媳妇儿你可不知道,安兄弟他一开始不收,是我问了个问题,给他唬的一愣一愣的,乘他不注意,我一把就塞回给他了,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就回来咧。”
妇人看着自己男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他的“英勇壮举”,捂嘴轻笑“恩人收下就好,恩人那是让着你呢。”李猎户咧嘴满不在乎“那我可管不着嘞”,看着开心的汉子,想着自己熟睡的孩子,觉着今晚天上那弯弯月亮明明是圆的嘛,不然那么明亮。
陈长安想了想,没明白。就抛之脑后,转眼看向那崭新的精致的皮衣和新纳的布鞋,皮衣很耗时,显然是用上好的皮料精心缝制了许久,试穿了下很合身,而那两双新布鞋,则让他思绪远。
曾经有一个曾是大家闺秀的妇人,在油灯下为兄弟两人缝补刮破的衣服裤子,逢年过节会给孩子们穿上自己一针一线纳出的新鞋。哪怕儿子远游后,母亲每年还是会纳新鞋。家中的父亲不解“你咋知道他脚多大?”妇人刮了自己丈夫一眼,思念的看向手中布鞋“他是我的孩子,我还不知道他穿多大鞋吗。”说完不忘补上一句“不像某人,自己儿子绑树上都忘了。”
每当这时,男人总是无奈“不是说不提了嘛,咋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