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裹在破草席里一言不发的陶如意的尸身,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
“我知道大家认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爹,我再穷也不应该卖女儿!”陶瘸子望向人群,无奈说道:“但事已至此,虽然我女儿死了,我也不能让她葬在娘家,我这把老骨头不能临了临了让陶家庄的人笑话我不懂事,说我乱了陶家庄的风水。”
“生为女,死了外葬”是北地上千年的规矩,陶瘸子不想破了这个规矩,可以理解。
至于阴胎,陶瘸子的理由竟然是:“谁撒的种谁负责,我生个女儿都没借上光,何况是外孙?何况是阴胎?我老了,不想揽事了!”
赵二狗也说道:“陶如意不仅给我戴了绿帽子,还怀了野孩子,但考虑到是我妻子的份上,我可以把她入土为安。”
“但只能葬在我家祖坟的边缘,至于‘亡妻’的正位,我是留给未来媳妇的,我这么做,没毛病吧?你们谁能给我挑个理出来?”
赵二狗此话一出,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他,因为北地葬地的位置确实讲究很多。
一般重要的人、家族长辈都葬在墓群深处,位置最醒目,地点最高,可以定义为是墓主。
接着,每个坟头在什么位置都按尊卑排好,不能乱埋人。
辈份低的或者与墓主没甚关系的都葬在边缘。
一般知道了位置最好的坟里埋的是谁,就可以知道一片坟地里埋的人是谁,跟墓主是什么关系了。
因为靠着辈份推也能推出来。
但埋在墓地边缘的实在是可怜,特别是逢年过节祭拜时,画个圈给纸钱和祭品都画不进去。
好吃好喝,钱粮富余,都跟墓地边缘的坟主没啥关系了。
更令人伤感的是,后代子孙添坟盖土都有可能遗落了边缘的坟。
若再有一些贪婪的村民,为争那几巴掌大的地方,偷偷给平了变成耕地,后辈人也不知道。
但基于陶如意跟赵二狗的关系,能让葬在赵家祖坟边缘,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但对于陶如意的阴胎,赵二狗坚持着自己的底线:“你们别跟我说阴胎,我是不可能供奉的,我不想让一个野种给自己当儿子。”
赵二狗非常坚决地说:“阴胎是谁的种,就应该由谁供奉!”
说完这些,赵二狗就对赵小鹅怒目而视。
可赵小鹅多赖皮啊,他竟然说:“你他妈不用看着我,跟陶如意好的男人多了,你们为啥非说这个阴胎是我的种?我跟你们说,这个锅我不背!”
“TM是谁从我家仓房里跑出去的?还被我抽了好几个耳光的?”赵二狗不依不饶,也顾不上自己的脸了。
可赵小鹅就是不认,还大叫着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有本事去给阴胎做亲子鉴定啊,如果我真是这阴胎的生物学父亲,那我认,我不仅要供奉它,还要每天八个碟子四个碗地供奉它,天天让它吃香的喝辣的!”
无赖就是无赖,赵小鹅拿准了赵二狗不仅穷还抠门,肯定舍不得拿钱把阴胎细胞送给法医鉴定机构。
更何况,此时的阴胎是我爸帮陶如意“人造”的阴胎,就是真的拿去鉴定,也鉴定不出来!
赵二狗气坏了:“你这么做是会遭报应的,你个赵小鹅,敢做不敢当的畜生!”
说着话,他就开始到处翻找阴胎,那样子就像他立马就可以带着阴胎送到法医鉴定中心一样。
但刚走几步,他一捂脑门又退了回来,因为他肯定也想起来了,此阴胎非彼阴胎。
三个人僵持不下,商量的最后结局是:只有赵二狗乐意把陶如意葬在自家祖坟的边缘。
但三个人没有一个人乐意供奉阴胎。
我气得脑仁疼,对赵小鹅怒目而视,现在的小年轻儿都怎么了?光顾着一时欢愉了,就没想到有了子嗣,怎么安排身份尴尬的他们吗?
其实按道理说,这个阴胎就应该由赵小鹅供奉!
我气得冲着这三个不知廉耻的家伙说道:“陶如意闹煞真应该在你们三家闹,要不然真对不起你们对她的‘好’!”
还没等陶瘸子,赵二狗和赵小鹅说话,贾春红就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我马上闭嘴不吭声了!
也是,做为一个镇尸人,主要工作就是镇尸,收钱,至于尸煞与家人的家务事和一团乱麻的关系,我管不了,也不该管。
此时我爸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吆喝道:“要想解决事就快一点儿,这都逗留多长时间了?壑南村的老少爷们都在这陪着呢,连早上饭还没吃,有点眼力见儿行不行了?”
赵青松一直在认真听着陶瘸子等人的谈话,一直在分析着他们的理由,似乎已经忘记了院子里还有一堆人。
听我爸这么一说,他立马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抱歉的表情,冲我爸和乡亲们一抱拳,大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耽误大家太长时间了,那啥,我们现在就走,带着陶如意和她的阴胎一起回赵家庄!今天给咱壑南村添麻烦了,等改日我亲自到咱村道谢!”
可壑南村的人不干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陶如意可以入土为安了,那小阴胎怎么办?”
“没人供奉它,它还不是成煞的命儿?”
“它要是成了煞?它妈妈能安生?恐怕你们也安葬不了吧?”
“就是安葬了,也得爬出来吧?”
“这母煞要是走顺了道,还不是照样跑到我们壑南村来?我们壑南村能有多少村民可以给她霍霍?”
赵青松愣住了,壑南村的人说的句句是实情,如果阴胎不知道怎么处理,会带来一系列问题。
现在,他们这一行人必须得给阴胎一个说法,让壑南村的人放心。
赵青松突然一咬牙,一跺脚,拱手道:“老少爷们请放心,我赵青松今天把话撂这,这阴胎没人供奉,我赵青松给供奉了!我保证阴胎不会来闹事,这样总行了吧?”
壑南村的人长出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不得不说,帮人供奉阴胎这事虽然给自己积阴德,但也有风险。
但愿赵青松在供奉阴胎的过程中不会出任何事吧。
接着,刘叔夫妇把铁大门敞开,赵二狗把他的破皮卡直接开到了院子里。
按照镇尸的规矩,必须得用带小人的扑克牌撒满陶如意停尸的地方,意思是她不能再回来了,她待过的地方已经有人了。
我也冲着陶如意念诵起“送煞语”:“此时此刻不寻常,东南西北皆彷徨。徒留一日残阳冷,不如归去巧梳妆。天灵灵,地灵灵,送你一程是一程!他乡月儿好,哪堪忆故乡,今朝梦断回家续,不转身,要坚强,莫回头,往前走,归吧,归吧,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直念诵了好几遍,感觉差不多了,赵青松才与陶瘸子,赵二狗,赵小鹅一起,抬起陶如意的尸身,准备放到皮卡车上。
可令人意外的是,尸身千斤重,哪怕四个男人一起抬都很吃力。
只听“咯吱”一声,陶瘸子表情痛苦地大叫起来:“哎呀,我脚脖子扭了!这下没有一个腿是好的了!”
赵二狗也“啊呀”一声道:“吃得这么胖,抬不动,害得老子把腰扭了!”
赵小鹅也好不到哪去,因为他的一只胳膊竟然脱臼了。
一直趴在陶如意身上的阴胎不知何时,面相可怖,呲牙咧嘴的,不像一个单纯的孩子,倒像是一个小怪兽!
“怎么了这是?”几个男人一起叫了起来!
我心里清楚,还能怎么了,为了安排陶如意和阴胎的去处,亲爹、老公和情人的态度都很令人心寒啊!
陶如意又不是傻子,能安心去入土为安?
刚才只不过是陶如意给他们的一个小小的惩罚罢了!
但我和我爸眼睁睁地看着赵青松等人把陶如意放在皮卡上,并没帮什么忙。
因为我们都知道,他们选择什么,就应该承受什么,这个忙我们帮不了。
我爸呢?那绝对是一个清醒到最后的人。
在赵二狗他们开车离开前,我爸跟他们结算好了镇尸费用。
因为镇尸的钱可没有欠着的。
贾春红讥讽我爸道:“王叔你真财迷!”
我爸做势要踢贾春红,被贾春红灵巧地躲开了。
一大院子人也都散去了,但不忘嘱咐我和我爸,赶紧去挨家“排毒”。
大人饿肚子还好说,小孩子们都快饿哭了,要是实在抗不住,吃了“尸油拌饭”,惨烈的下场都不敢想象。
所以,当我们看到皮卡车因为尸煞和阴胎的掣肘,慢悠悠地行驶在村间公路上时,也顾不得理会了。
陶如意和阴胎的怨气太重,他们在天黑前能把这娘俩运回赵家庄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