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在下车前就已经把镇尸工具从箱子里拿出来了。
他就像一个斗士,衣袂飘飘,杀气满满。
担心大背头碍事,他还把头发在后面梳成一个发髻。
而我只盯着刘叔家院子里那两口煮饺子的大锅,不停吞咽着口水。
一闻味道,我就知道,这饺子是韭菜鸡蛋虾仁的,如果让我敞开了吃,我能吃五十个。
我们壑南村有个习俗,无论谁家娶媳妇,晚上闹洞房时,都要给闹洞房的人分发饺子和喜糖,平时再抠门的乡亲也不能怠慢了任何一位闹洞房的小青年儿。
饺子都是一锅接一锅的煮,分完了再煮,等所有饺子都分完了,婚闹也接近尾声了。
我记得小时,就为闹洞房时多分到几个饺子,我能坚持到新娘和新郎准备休息了,都不离开!
这时,村里的傻二柱子看到了我,热情地给我端过来一盘饺子。
他嘻嘻笑着:“韭菜鸡蛋虾仁的!”
我刚要腾出手去接,被我爸一鞭子把饺子抽飞了。
“王林,你干啥呀?”我气愤地叫着:“你都多长时间没给我包饺子了?凭啥不让我吃?”
我爸咬着牙齿,声音从齿缝里出来:“别吃,尸油煮的,一旦吃了,你就被同化了!”
“除了长个吃的心眼,小兔崽子你还能有点别的本事不?”
这时,我才注意到每个落地的饺子都变成黑黑的一坨,冒着烟,发出恶臭!
我愣住了,这热烈的喜宴,哪来的尸油?
我爸凑我耳边说一句:“你看这些人的脚!”
我这才移目到这些村民脚上。
晕死,他们竟然个个脚尖离地,身体僵硬地添柴,煮饺子,端茶,倒水。
在满地红色鞭炮碎屑和糖纸包装的地上,这些黑鞋白袜的脚看起来异常怪异。
他们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被换掉魂魄之后的模样。
我心里一惊:“莫非这些人全部被换了魂魄?这母煞到底招来了多少鬼魂?她是真的想弄死全村人啊!”
我爸踢我一脚,咆哮着:“兔崽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杀鬼吧,要不然咱村就完了!”
我爸说着话,已经拿着他手里的镇尸鞭冲到人群中,毫不留情地抽打着“乡亲”们!
最开始几鞭子下去,他们都一声不吭!
直到他们吃痛大叫起来,鬼魂才算是从他们的身体里离开!
一阵阵的磷火在农家大院里炸裂开来,就像一朵接一朵的礼花,还挺美的。
但我根本顾不得欣赏,把“养子盅”往怀里一揣,拔出后背上的镇尸鞭,向“村民们”身上狠狠抽去。
我在院子中间辗转腾挪,杀起鬼来丝毫不费劲,这得亏我不仅跟着我爸学过跆拳道和散打,还学了几乎所有的镇尸招术,杀起鬼来当然很轻松。
看着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被我挽救的村民,我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被救的村民中竟然还有贾春红!
我本以为她会好好谢我,甚至没羞没臊地挂在我脖子上,怎么都巴拉不下去!
没想到她的眼神呆滞,连一点道谢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躺在地上摆出一个奇怪的造型。
麻木的贾春红让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些村民虽被解救,但他们被换掉的魂魄此时在哪里?如果不给他们“合魂”,他们肯定没法自救!”
我凑近其他村民,忍不住后退几步,他们跟贾春红一样,身体就像一具具尸体,毫无生气。
我壮着胆子把手指探向贾春红的鼻孔,真的连呼吸都快没了,别的村民也一样。
他们就像被什么外力堵塞住气道一样。
我身体一激灵:如果被换掉的魂魄在一个小时之内不能回归到正主身上,正主身上的天魂和地魂无所归依,也会彻底消散,那正主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死人!
而且这死人跟正常的死人还不一样!
他们因为丢了最重要的一魂,永远没办法转世投胎了!
这还了得!
我大叫起来:“王林,王林,快过来!”
可我爸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这时,我留意到刘叔家的院子比我们刚来时更诡异了。
不仅所有躺在地上的村民像死人一样,就连院子里悬挂的红灯笼也都变成了白灯笼,红色的喜联也变成了黑白色的挽联,地上的鞭炮纸也都变成了一张张纸钱……
挽联词还算中规中矩:“幼儿不归夜夜悲,惊梦频频慈母泪。”
但横批就有些令人心惊胆寒了:“为儿雪耻!”
这是必出大事的节奏啊!
而且,新娘和新郎哪去了?
好像自从我们进了这家院子,就没有看到这俩人的身影,不会是出事了吧?
我疯狂找我爸,可就是找不到,误打误撞地,我进了新人房间。
里面的景象让我一下愣在原地。
新郎和新娘瑟缩在地上,面无表情,浑身干巴得好像只剩身上的喜服了,不用说,他俩的魂魄也没了。
只见两位十二三岁的童男童女在炕上抓着一床喜被,一人抓着两只角,不停地摇来摇去。
二人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东一轮,西一轮,养活孩子一大群儿,养活孩子一大群儿啊一大群儿……
这么念没啥奇怪的,因为这也是我们壑南村的习俗,新人洞房花烛前,一定要请村里家世好的童男童女来给新人铺床,唱喜歌,祝福新人早生贵子!
但你们像复读机一样不停的念,太诡异了吧?
而且,我在壑南村生活了18年,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俩孩子?
看着这俩玩意僵硬的姿势,我知道,他俩必然是赶来凑热闹的小鬼!
而我爸正和那浑身是血的孕妇,抢夺着一捆东西,一人一头儿,像是在拔河!
我仔细辨别这一捆东西,是由一根根晶莹剔透的“筋线”组成!
天啊,这“筋线”怎么跟母煞昨晚从我头上抽走的“筋线”一模一样?
我拍了下额头,这一捆“筋线”不就是村民们的魂魄么?
原来村民们回不来的魂魄落在了母煞之手!
只要母煞能跟我爸对抗超过一个小时,那这些村民就得全部死掉,成为孤魂野鬼!
一想这些村民可能在一小时之后死去,我的鼻子一下子酸了。
要知道,我出生时,我爸才17,他自己还是孩子,根本不知道如何养孩子,我几乎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光给我喂奶的村妇就有多人,相当于壑南村里有我很多妈妈。
“吃尸爱好者”是挺恨人,但其它人是无辜的啊,我那么多妈妈是无辜的啊,你这该死的母煞,你动壑南村的人试试?
我怒视母煞,怒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你抽小爷的魂魄小爷暂时不跟你计较,但你动壑南村村民一根毫毛,我都让你栽回来!”
母煞此时不仅有獠牙,就连两腮也长出了白色的、长长的胡须!看起来实在不男不女!
再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成为僵尸级别的母煞,到那时,想镇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爸只顾着同她抢夺村民们的魂魄,根本没法镇她。
可说实话,由我亲自镇母煞,还是生平第一次。
但为了挽救村里人,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拿起镇尸鞭,拼尽全身力气向母煞头上抽去,想着让母煞一鞭之下就魂飞魄散!
可她的脑袋太硬了,当啷一声,竟然把镇尸鞭给我弹了回来。
我登时有一种错觉,这母煞的脑袋是不是304不锈钢的材质啊?
眼看不能拿母煞怎么样,我爸急了,大叫起来:“孩子,孩子!”
我猛地醒悟,从怀里掏出“养子盅”,在母煞眼前一晃!
母煞刚才还狠戾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温柔,她竟然一下松开成捆的魂魄,过来跟我抢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下从口袋里拿出镇尸钉,啪的一声钉入母煞额头!
母煞转头看我:“你这半人半鬼的家伙,竟然暗杀我?”
要放平时,她说这话,那肯定跟我结下了梁子,但我此时知道轻重缓急。
所以我压住怒火,跟母煞少有的和气:“阿姨,不,大姐,我不是杀你,我是来给你还孩子,而且我还要帮助你们娘俩转世投胎!在我没发火之前,你最好配合一下,可懂?”
母煞摇头:“我不信!”
我一下子把“养子盅”里的阴胎拿出,推到母煞怀里。
我说:“你看看你的好大儿,这下你相信了吧?”
我怎也不会想到,母煞的感情竟然跟活人一样。
她抱着自己的“阴胎”,咧开嘴哭到差点窒息,完全不顾我爸和我要对她做什么。
我趁机啪啪啪几下,给她致命部位钉了好几颗镇尸钉,她竟然不做任何反抗。
我还掏出身上所有的符,全部贴在母煞身上。
此时的母煞已经哭倒在地,但怀里仍然紧紧抱着她的“阴胎”。
我爸配合着我,一起把母煞放平在地上,炕上一直在铺炕唱喜歌的小鬼儿上来凑热闹,被我一鞭子抽得魂飞魄散。
我大骂这俩鬼:“老猫不发威,真以为我是病虎啊!”
而我爸拿出怀里的缝尸针塞在我手里,嘴巴一努:“来,小兔崽子,你来给她缝肚子!”
“王林你疯了吧?我连袜子都没补过,你让我给尸煞缝肚子!”我急了。
“那你别缝了,反正你胆小!”我爸开始用激将法。
但我竟然上钩了,我堂堂一个爷们,凭啥胆小?我要是胆小,壑南村的人还活不活?
我夺过我爸手里的缝尸针,一下子对准了母煞肚子,还跟她唠起了家常:“姐,你看你昨晚抽了我的魂魄,我都不跟你计较,我现在帮你缝合尸身,方便你即刻轮回或者入土为安,这样,你孩子也能托生到一个好人家,何乐而不为?”
我拼尽全力想要帮母煞缝合肚子,但母煞肚子上的皮比凉透的猪皮还硬,根本扎不进去。
我急了:“大姐你咋回事?时间不等人,再用不了一柱香时间,你就彻底化煞了!”
“一旦你彻底化煞,你儿子也不能安心投胎,就会陪着你一起成为母子煞,危害人类,为世间所不容,你这么做不是害你儿子吗?”
母煞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大姐,你放心,我会让人好好供奉你的阴胎,等它也有资格进入轮回路时,也送他走,你们母子这一世受的苦,下一世全化福报还给你们,让你们穿金戴银,富贵一生,你看这样可好?”
这么说着,母煞的眼角再度流下泪水,脸色平静了,肚皮也变软了。
我成功帮她缝合身体后,身上也被汗水浸透了!
我爸第一次冲我竖起了大拇指:“行啊,小兔崽子!会缝尸了!”
可我却顾不得飘飘然,因为就目前状况来说,虽然这母煞为了自己的“阴胎”,乐意去转世,但新的问题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