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要入宫侍奉皇帝的消息传入方府四小姐方素珍的耳里时,方老爷又大病了一场。
方夫人端着汤药,恭恭敬敬候在方老爷床前,旁边站着的是四小姐的生母,赵姨娘。
“老爷,该服药了。”
方老爷却一手打翻了方夫人手中的汤药。
“你作为嫡母,素日里是如何教导她的?你们是要把我活活气死才安心?”
“她在进宫当日就被皇上打入掖庭冷宫,如今整个儿天下皆在看我方家的笑话!我方家日后又如何在朝堂之上立足?”
方夫人委屈至极,她只是私底下答应过太后身边的嬷嬷,让她手下的丫鬟配合太后的人见机行事而已,谁能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
“老爷,不会的,没人敢看我们方家的笑话。”
“抛开不争气的六丫头不论,三小姐即将与端贤王爷大婚,而四小姐明日也即将准备入宫。不管是做王妃或是做嫔妃,这都足以让天下之人羡慕我们方家。”
赵姨娘慈眉顺目的劝慰方老爷,如今她的女儿能够入宫侍奉皇上,方府大大小小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怠慢了她,就连方夫人也在一旁沉默不语。
方老爷点点头,看向赵姨娘;“被打入冷宫的废妃不是我方家的人,从此以后,谁也不准再管她的死活!”
“明日一早素儿便要入宫了,你回去好好教导素儿,切莫让素儿与那不争气的混账一样愚笨!”
“对了!你再派两个家养的灵活丫鬟,别与那叫澜翠的丫鬟一样有眼无珠!”
“是,老爷。”赵姨娘刚走,方夫人也告了退。
回到院里,方夫人越想越气。
入宫的好事不但轮不到自己的女儿,得罪太后与皇上的坏事却全扣到了自己头上。
方夫人紧揉手中的帕子,双眼也因愤怒变得猩红,此刻,她正用颤抖的手修上一封家书。
她要让那个让她颜面扫地被关在掖庭的六丫头不得好死,她也要让那个即将入宫的四丫头得到报应。
能入宫又怎样?四丫头的胞弟可是出了名的混球,一切都用不着她亲自出手。
将书信装在信封中,方夫人怒吼道;“张嬷嬷!”
张嬷嬷听闻方夫人使唤,慌忙跑进了屋内。
张嬷嬷是伺候方夫人的贴身仆妇,在方夫人刚嫁入方府时,张嬷嬷便跟随在方夫人身侧,协助方夫人处理方府大小事宜。
“即刻将这封信交给兄长,记住,切莫让任何人知晓此事!”
“是,夫人。”
此刻的四小姐闺房内,正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宝贝,这些原是方仪进宫时,皇家赏赐给方家的奇珍异宝。
如今四小姐就要入宫了,除了平日佩戴所用,还需不少钱财打点下人,所以这些奇珍异宝又被方老爷悉数赠给了四小姐。
“娘万万没料到,娘的素儿有朝一日也能入宫侍奉皇上,娘说过,是素儿的东西,别人永远也抢不走,我儿如此有出息,为娘的真是此生无憾!”
“娘,”从未离开过方府的四小姐,突然生出些伤感之情;“素儿入宫后,娘一定要保重身子,切勿太过操劳。”
说完,四小姐又将两盒首饰放在赵姨娘怀中;“这是素儿的一点心意,素儿明日便要入宫,不知何时能够再与娘相见。”
“母亲与府中之人会看在素儿的面子上,不会再为难娘,可如今素儿唯一担忧的,便是那不争气的阿顺,他虽贵为堂堂方府五少爷,却做过不少登不上台面的丢人现眼之事。”
“素儿望娘此后多多劝阻阿顺,皇上宠爱方家,必定不会亏待了素儿,素儿相信,只要素儿尽心侍奉皇上,素儿的前途必定不可估量。”
“娘,要记住,切不可因阿顺这混小子而误了你女儿的大好前途!”
赵姨娘接过锦盒,点点头道;“娘知道,娘都知道,娘绝不会再让阿顺胡作非为,如今你入了宫,娘会尽快求你父亲,为你弟弟寻一门好亲事,让他从此改邪归正。”
“娘并不想要这些首饰,只是你好歹也是皇上的嫔妃,娘不能再让他人轻看了去。”
四小姐点点头,赵姨娘刚走,四小姐又一遍遍抚摸着各类锦盒中的珍宝。
她不敢相信,短短几日,自己也要入宫为妃了。
想当初她知道是方老爷让方仪入宫侍奉圣上时,她气得夜夜睡不着觉,如今惊喜突然降临,她又兴奋得整夜难眠。
“素儿,睡了吗?”
四小姐应声后,赵姨娘打发了守在屋外的丫鬟嬷嬷,有些鬼鬼祟祟的进了屋。
“娘,这些是何物?”
“傻丫头,这些当然也是避火图。”
一听避火图,四小姐的脸霎时羞得通红。
其实昨日里,宫里的嬷嬷们才教导过她,应该怎样侍奉皇上,怎么自己的娘,还要拿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来说教?
“这些都是我们做姨娘的女人才知道的东西,那些所谓的正室从未见过。”
“娘知道素儿是多想抓住皇上的心,皇上与这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一样,都不会拒绝顺从他的女人。”
“娘的素儿貌若天仙,聪慧伶俐,此后的前途绝不止于区区妃位。”
那一晚,赵姨娘传尽毕生绝学,四小姐心领神会,对即将到来的宫中生活充满了信心与期待。
三日后。
掖庭宫内,一位秀丽的宫女正在晾晒衣物。
当初升的朝阳透过层层厚云,倾洒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时,她露出洁白如珍珠的皓齿,随心浮出浅浅梨涡。
秦太嫔也跟着不经意的笑道;“傻丫头,这有何可笑的?”
她并不排斥秦太嫔,解释着;“奴婢喜欢朝阳,”随后又补了句;“天已亮了,我们又熬过了一日。”
这话听着熟悉,秦太嫔坐在内苑的回廊上笑了笑;“是啊,傻丫头,天又亮了。”
晾晒完衣物后,她便傻坐在秦太嫔身边发呆。
她是圣上亲贬的掖庭处宫女,又服编在司衣处,所以除非是尚服局召唤,她不能随意出入除掖庭以外的任何地方。
六局处的管事内监曾命令她,除了浣洗太嫔们的衣物,掖庭处的大小事务她也要做。
她没那么傻,她也会“摸鱼”,因为除了浆洗和洒扫庭院,掖庭宫内的确没有多余的事情可做。
她像是被皇帝幽禁在掖庭处的废妃,却又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宫女。
尽管如此,曾十手不沾阳春水的她,两只玉手也因每日沾染凉水而变得红肿不堪。
她不喜欢去前苑,看着那位成天躺在病榻等死的庄太嫔,她似乎看到了曾经躺在病床上等死的自己。
还有那位膈应人的钱太嫔,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总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整理好的屋子,瞬间又变得乱糟糟,她便懒得再去收拾。
此刻秦太嫔正在绣香囊,也就是刘公公口中的“那批货”。
原来那些奴才之所以肯尊重秦太嫔,除了秦太嫔的外侄在太华宫门当差外,也是看在了秦太嫔还有用处的份儿上。
秦太嫔的祖上曾做过女绣官,她的缝绣手艺更是登峰造极,即使在整个京城也是首居一指。
秦太嫔便是从女绣官一路提拔为常在,再到贵人,再到嫔妃。
如今却沦落到依靠为宫外的达官显贵们缝绣品,也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冷宫的日子实在难熬,当初先帝驾崩时,掖庭宫内本有十几位嫔妃,太后打算让她们这些无儿无女的嫔妃们全都跟着先帝陪葬。
是那位十二岁的小皇帝站出来,提议将她们打入冷宫,以免扰了先帝清宁。
于是除了居住在寿康宫中的太后,以及偏居在暖香阁的太妃,剩余所有的先帝嫔妃们全都被幽禁在了掖庭处。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宫里的奴才们还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她们,只是后来太后与皇帝慢慢淡忘了掖庭处,那些奴才们才敢欺辱这些伺候过先帝的女人。
想不到这一晃才过九年,掖庭处只剩下了她们三位。
可怜她们三位中,一位得了顽疾等死,一位被关得快疯癫,还有一位只能依靠自己的手艺过活。
那些被卖掉的绣品,也只能换些平常所需的用物,保证每日的吃食不那么难以下咽而已。
那些奴才们见有利可图,总是不断增大需求量,秦太嫔的眼神也越来越差,有时还常刺伤自己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