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处的宫女?为何天还未亮便来掖庭处当差?”
天色尚早,她穿好宫装,挎上包袱,虽未施粉黛却素雅清纯。
她正欲用莹白的玉手推开掖庭处的宫门,却被人从外面叫停下来。
她蓦然,回首寒暄道;“你好!呃……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
刺鼻的恶臭飘荡在空中久不散去,她在模模糊糊的天色里,寻到两位宫女与一位内监的身影。
“你这丫头懂不懂规矩?掖庭处是冷宫,如此早的时辰便来执值,倒显得你最是勤劳!”
那位宫女似乎很是生气,因为方仪的到来,他们便不能大张旗鼓地继续在掖庭处的宫道旁偷懒。
后宫的奴才们皆是看嫔妃的位分行事。
比如掖庭处这种地方,他们可以依照心情倒夜香,有时心情不好,两三天也不见他们来换恭桶。
更何况掖庭在整个皇宫中,属于最偏僻的地方。
这里山高皇帝远,加上被废黜的嫔妃不能随意出入掖庭宫门,所以谁也不会知道她们所受的委屈。
而且,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被打入冷宫已经失去帝王的宠爱,并且成为废妃这种丢人之事,即使是宫外的家人,也会巴不得她们早点离开这个世间,以免让整个家族蒙羞。
她知道,此时的方家不会有任何人同情她,恐怕现在除了四小姐与柳姨娘,所有的方家人都恨透了她。
她也知道,这几位是隶属于尚寝局夜香司洗恭桶的奴仆。
她就纳闷,她不过是来掖庭当差的婢女而已,又碍了他们什么事?
如今的她不过是位听候差遣的宫女,六局处的管事内监责令,让她务必于今日寅时前去掖庭处当差,难道她能抗令不从?
她并不理会他们,身后却传来嗤笑;“哦,我猜到了!你便是大名鼎鼎与皇后娘娘同日入宫的栖梧宫虞妃吧?”
“想不到娘娘为妃时不积极,做奴才倒是积极得很啊!”
“哈哈哈哈……”
身后的嘲笑声越来越刺耳,她顿时觉得,他们竟比恭桶中的秽物还要恶心。
她转过身淡淡道;“是,可我再积极也比不过你,你每日早起倒夜香,却还是堵不上自个儿的臭嘴。”
“你……”
其中有位彪悍的宫女提上恭桶,一边急匆匆向她冲过来,一边怒吼着;“让开让开!别挡了我的道!”
那彪悍宫女想用恭桶将她推倒,却被身姿轻柔的她巧妙地躲了过去。
那宫女与手中的恭桶齐齐摔倒在地,桶里的污秽也尽数沾在那位宫女身上。
“臭丫头!你是故意躲开的吧?你以为你是谁?哼!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
“你如今的身份可比掖庭处的太嫔们更加可悲,人家再不济也是太嫔,可你呢?不过是比废妃的位置还要低的婢女而已!”
面对铺天盖地的可笑质问与无理嘲讽,她只用如葱的玉手半遮鼻翼,并未与那宫女作答。
她知道,墙倒众人推,鼓破众人捶。
被皇帝连贬为奴,所有的人都会骂她不识抬举,所有的奴才都想趁机欺辱她一番。
或许这掖庭处,便是她最后的容身之处。
虽然系统会清除除了上一次的快穿记忆,她也清楚,恐怕这次是所有快穿中最狼狈的一次。
“何人在此处喧哗?”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她抬头望去,只见掖庭宫门内,站着一位身穿素镐的中年妇人。
那位妇人的衣袍很整洁,举止也大方,与她想象中蓬头垢面的废妃有很大区别。
“哟,原来是秦太嫔,奴婢们眼拙,不知秦太嫔在此处,奴婢们是来给各位太嫔们收夜香的。”
秦太嫔抚上垂下的花白发丝,道;“都说贵人多忘事,怎么?今日突然想起到掖庭处来换恭桶,往日你们几位可没有如此勤劳。”
那位宫女瞥了方仪一眼,瘪着嘴不再言语,只是挥手招呼另一位宫女过来帮忙。
两位宫女轻车熟路的倒好夜香,换上恭桶,其中那位内监问候道;“秦太嫔今日又起了个大早?这可难为秦太嫔了,最近更深露重,秦太嫔可要顾惜好身子骨,别只顾着赶制那批货啊。”
秦太嫔笑了笑;“多谢刘公公照顾,请刘公公安心,误不了各位公公们的大事。”
方仪在心中嘀咕,什么货?搞得挺神秘的,而且,好像这几个奴才都很尊重秦太嫔。
那位彪悍宫女快离开时,又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凶恶的眼神与杖罚时的那些奴才们一样幽怨。
直到行走在宫巷里的马蹄声越来越远,她才回过神,她的身后还站着个人。
“奴婢给太嫔请安。”
秦太嫔并没有理会行礼的方仪,只是仰起头,将目光洒在朝阳初露的天空,喃喃自语着说;“天快亮了,又熬过一日。”
见秦太嫔不怎么搭理自己,她开始做自己的份内之事。
她随着秦太嫔走向掖庭内苑,映入眼帘的是破败不堪的景象。
东边摇摇欲坠的残垣断壁下,是一片萋萋的荒草,苑内回廊与殿里一片空寂,枯长老树上的落叶孤静飘零,厚厚的青苔已爬满了斑驳的台阶。
掖庭处内除了一位正躺在床榻的年轻妇人,还有这位此刻正上下打量着她的中年妇人。
“还真有不稀罕做主子,非要做奴才的?你就不怕为了个小婢女求情,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面对司空见惯的疑问,她只是淡笑不语,在这个时空,没有人会理解她的做法。
只是目前让她不明白的是,为何掖庭冷宫内只有三位太嫔,难道除了先皇的废妃,她是当朝唯一一位被废黜还被贬为奴的嫔妃?
她感叹自己真是个“卧龙凤雏”。
携上收来的衣物,她无精打采道;“各位太嫔,若无事奴婢便要告退了。”
她本打算将衣物带回司衣处浆洗,却被秦太嫔拦下;“小丫头,掖庭处亦可浣衣。”
“你是被贬的掖庭宫女,外面早没了你的容身之处。”
也好,反正司衣处的宫女们会合起伙来欺负她,看她的笑话。
她道了谢,便跟随着秦太嫔的脚步向后苑走去。
后苑虽与前苑一样破败,但十分整洁,在后苑的梨树下,还有一口清澈的小井,秦太嫔示意她可在此处浆洗。
“多谢秦太嫔指点,秦太嫔应是住在这后苑吧?不知秦太嫔可有衣物需要奴婢浣洗?”
在这一百次快穿中,她一向婉顺,愿意安身立命,若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逆天改命的。
因为破系统便是她在这个时空的命,一切皆有定数,不是她可以随意更改的。
如今的她只想勤勤恳恳做个安分的小宫女,也愿意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她见秦太嫔并无衣物需要浆洗,便已猜到,定是素日里秦太嫔自己浣洗了。
她很佩服秦太嫔,其实很多被打入冷宫的女人,包括她,都认为活着便是等死。
她见过另外两位太嫔之后,才知道秦太嫔能活成如今这番模样,是多么不易。
她很好奇,是何种信念支撑着秦太嫔这样走下去?
“傻丫头,惜点力吧!要做的事可多了,你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别说伺候我们这几个废人了,若把自己活活累死可不值当。”
秦太嫔说完,便将自己关在了内苑房里。
方仪点了点头,挽了袖口蹲下身,认真浣洗起来。
此时的整个冷宫内,四处回荡着捣衣杵击打衣物的清脆声响,显得掖庭处更加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