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算是个运气不错的人。”在想了一会后,傅说终于开口。
“自我记事起,就是个奴隶,我的父也是个奴隶,母应该也是奴隶,可惜没有见过,听父说,母生下我便难产死去。所以我没有名字。”
“为何会成为奴隶,父从来不说,我只知道父是一个制陶人,我从小便和小伙伴们在河边与山中玩耍,帮着父挖泥洗砂,偶尔听父说起先祖应是昆吾氏,所以我应该姓己。”
老头冲我眨了眨眼。
“长大些后,父死了,几个小伙伴也死了,记得那年很冷,我也成为主人的新制陶工了,学会了烧陶,每天活很多,可却吃不饱,终日觉得很饿。”
“再后来,主人也死了,在战场上死的,我和其他烧陶人被带到另一个主人那里,每天活依然很多,依然吃不饱。”
“有一年雨水很多,山间道路总是被水冲毁,修路的奴隶不够了,主人就把我们都送去修路了。”
“天时不时就下雨,黄土刚压好,被水一泡就变得松软,再突然从山上冲下几股溪水,这一段路又不得不重新再来。那段日子真的很累。”
老头似乎已经完全陷入到某种回忆里。
“有个木工出了个主意,砍了些树垒在路旁,有点效果,可雨水要是再大点,两侧的水还是通过缝隙涌到路上,木工又改了下法子,把砍下的原木削成方形,效果好多了。”
“山上的树很快砍光了,路也很快修好了。大家都很高兴,我却有点担心,因为小时候挖泥洗砂时问过父,为何不去树林挖泥洗砂,主要是太晒了。”
老头自己乐了一下。
“父有些担忧的告诉我,如果没了树,地就会变成泥和砂,我很疑惑,我只想凉快点,为何父要这么说?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从没有树的山上冲下来一大股不像水更像泥的东西,将沿路一切吞没后才知道父的担忧是为何了,对了,父说这叫山崩。”
“那一次运气不错,没有山崩,我却一直在想,如果不用砍这么多树的话,应该就不会发生山崩,而怎样减少砍树而又能把路的防水做好呢?”
“我最开始想的就是能不能用陶砖来代替木块,可要烧能排满路侧的陶砖,我估计要烧掉的木材不会比现在用的树少。接着就想到,如果将木块削成更薄的木板,那不就省下木块了吗?我便兴冲冲的和那个木工说了,他也很高兴,决定下次再要修路时,就用这个法子。”
老头很开心的样子接着说。
“很快,另一处山路也被雨水冲毁了,我们便用了这个法子,效果真可以。那次主人也很高兴,奖励了我们很多肉,好几天吃饱了饭。”
听着这老头回忆着人生里的第一次闪光,我也觉得心情愉快起来。
“后来雨水越来越多,终于河水泛滥了,直接冲毁了主人的好几处村邑,为了让下游更多的村邑避免被大水冲毁,我们被派到河滩边,想通过筑墙的方法来挡住河水。”
老头脸上出现痛苦色。
“没想到河水比山崩更吓人,匆忙垒起的石块根本挡不住,一下就冲掉了,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垒更多的石块,没用,用木板在前面挡着,没用,用木块挡着,没用,用砍下的原木挡着,还是没用。”
“主人越来越忧虑,可越是占卜、脸色越是不好,直到开始祭祀,先是杀了些牲畜,后面开始杀奴隶,幸运的是没有杀我们这帮一直在修墙的人。”
“这样令人担忧的日子还好没有持续太久,雨停了,河水也安静了。”
“就这么过了几年,雨水又开始多了起来,看着落下的雨水,我的心也一天天的紧张起来。”
“我一直在想,像路一样两侧用木板挡住后,不但两侧的流水可以挡住,而且中间的黄土夯起来也变得更平整,如果再把前后也用木板挡住,是不是夯起土来会更紧实呢?我偷偷趁着没人试了几次,果然这样夯起的土块很紧,踢也踢不坏。”
老头显得很是得意。
“终于,真正验证效果的机会出现了,河水再泛滥,我又被派去修墙,可惜木工已经死了,幸运的是我成为了队长,我胆战心惊的用新方法修了土墙,又快又好。大水没有直接冲毁,只是土墙间渗水很大,于是我又增加了修完两端土墙后,再往两侧缝隙前加木板加垒黄土,效果更好了。”
“等等”我打断道,随手指了指院外“你意思现在筑城墙的方式是你发明的?”
“发明?”老头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着说:“自是老夫所创!”
(可恶,让你装到了。)
“厉害”我不得不点个赞。
老头更是高兴。
“所以说我算是个运气不错的人。”
“就这?”
“就这么修了几次河边的墙后,似乎我的名声越来越大了,有一天新来了个年轻人。”
老头又开始陷入回忆。
“年轻人一看就是个常干农活的,壮实、少言,只说自己听说我这修墙挡水的技艺不错,想来学学,对了,他说他叫昭。”
老头笑着对我说。
(这家伙果然到处浪,这么说昭和傅说就是这样认识的?)
我点点头,说:“昭和你学了多久?”
老头似乎有些诧异我的平静,接着说:“也没学多久,就和我说他是商国国王,想请我去商国。”
“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我说我这点本事,你也看得差不多了,为何还要我去商国呢?”
“哦?那他怎么说的。”我问道。
“王说,他继位为王前,自以为国事易尔,无外乎祭祀、征战与农事,这些因他常与族人、军伍和国人为伴,皆已熟悉,而继位后,忽觉国事艰难,种种矛盾,难以面面俱到,因而将政事交予家宰,自己游历天下,以便理顺思路。”
“而走得越多,见得越多,心中困惑愈多,心里明明知道该要做什么,而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下去?”
“哦?这不就是知易行难吗。”
“彩!”傅说抚掌大赞。
“知易行难好,知易行难好啊!我当时也和王说,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王说正是听我说出此句,才想请我随他回商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