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低眉轻唤:“大嫂,又劳烦你了。”
“我们是一家人,哪有劳烦不劳烦的啊。”温氏眉目含笑地拉着她的手,往正房走去。
崔氏低头看着被握住的手,回以淡笑。
走进正房,温氏指着桌上的礼盒,以羡慕的口吻说:“这是从清川县送来的节礼,骏哥儿应当是花了心思给你挑的,难为他孤身在外还能想得这么周到,你有一个好儿子啊。”
崔氏看着礼盒,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响起一个声音。
——娘,您等我给您带礼物回来啊!
——娘,这些东西是我今日上街挑的,希望您能喜欢。
那张明媚生动的脸仿佛近在眼前。
崔氏闭了闭眼,呼吸有些紊乱。
温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猜测小姑母子之间应是有了误会,所以小姑回了清河,却整日待在院子里,还弄了个小佛堂为儿女祈福。
“听夫君说玉书和骏哥儿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他们年岁小,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看着,终究是让人不放心啊。”
见小姑依旧沉默着,温氏轻叹一声:“雪宁啊,你别怪大嫂多嘴,与其在小佛堂里诵经祈福,不如回到孩子身边,至少不用整日里担惊受怕对不对?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们当娘的,还能事事跟他们计较吗?”
崔氏偏头看她:“我明日搬出去居住。”
温氏大惊,眼中透着一丝失望:“雪宁,你认为我这么说是为了赶你离开崔家?”
“大嫂误会了,我是不想应付那些外人。”崔氏不出门,但止不住别人天天上门。
家里的情况,温氏身为宗妇,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们是有些烦,不过你还年轻……”
崔氏语气坚决的打断:“大嫂不必再说,我不改嫁。”
温氏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果断,顿时又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道:“那璇姐儿呢?她因守孝耽误到了今年,也该相看人家了。”
崔氏倏地愣住。
温氏提议道:“雪宁,璇姐儿十七岁的生辰,派人接她来清河过吧,到时候我把生辰宴办得隆重些,你从中挑一挑合适璇姐儿的后生,若是没有合适的,咱们再慢慢挑选。
但璇姐儿已经到了适婚之龄,你便是再舍不得她,都不能拖下去了。”
说实话,大嫂做到这个份上,崔氏心里很感激且充满感动。
只是大嫂不懂,有些事不是她想与不想的问题,她根本做不了主。
崔氏沉默良久才道:“大嫂,多谢你为璇姐儿着想,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吧。”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啊?温氏十分不解。
但这是小姑的决定,温氏也只能尊重她:“来送节礼的人,我让大管家留下来吃饭了,你若有东西要送去清川县的,可把大管家叫过来。”
崔氏表情一怔。
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
“我知道了,多谢大嫂。”崔氏垂下眸子说道。
温氏目光深深地看她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院子。
刚走出院子,温氏扭头吩咐心腹丫鬟:“你按照给二少爷准备的东西,也给表少爷准备一份,以大姑奶奶的名义,懂了吗?”
“奴婢晓得。”丫鬟如兰回道。
温氏不再说话,。
院子里,孙嬷嬷正在打开礼盒,并一一记录下来。
当看见一套翡翠头面时,孙嬷嬷难掩震惊的问道:“夫人,这套头面是清川县那家银楼的镇店之宝吧?”
崔氏收回了思绪,往圆桌望去。
没了外人,孙嬷嬷低声说:“夫人,小姐心里是很惦记您的,这套头面您当初为了省银子给小姐用,都没舍得买,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您这里。”
崔氏眼神闪了闪,抬手一件一件触摸它们。
孙嬷嬷笑眯眯的说:“小姐要建设清川县,应该很缺银子,可她却舍得给您花银子……”
“不要说了。”
崔氏皱眉呵斥一声,面无表情的往内室走去。
孙嬷嬷的笑容僵在脸上。
内室里,崔氏将钱匣子拿出来,从中取出十张千两银票,接着拿出纸与笔写了一封信。
“孙嬷嬷。”
崔氏把信和银票放在信封里。
“诶,老奴来了。”孙嬷嬷放下记录册子,走进内室。
崔氏将信封递给她:“这里面有一万两,你去交给清川县来的人,让他带回去给骏哥儿吧。”
孙嬷嬷双手接过信封:“好的,夫人。”
走出内室,孙嬷嬷疑惑地咦了一声,这是在夫人的院子里,为什么夫人还叫少爷的名啊?
孙嬷嬷虽没见过唐流,但见过在县衙的两个崔家护卫。
“你是少爷身边新来的人?”
“是,在下唐流。”
唐流抱拳道。
孙嬷嬷惊讶的打量他:“你姓唐?”
唐流说道:“在下名字是主子所赐。”
孙嬷嬷更惊讶了,她把信封交给唐流:“夫人知道少爷缺银子,这里面有一万两银子,你带回去给少爷。还有,记得叮嘱侍书和知书,千万要照看好少爷,莫要让少爷太累了。”
“在下记住了。”
唐流将信封放入怀里。
孙嬷嬷问道:“唐流小爷,你能和我说说少爷最近都做了什么吗?老奴好回去跟夫人说一说,夫人十分想念少爷。”
唐流嗯了一声,将他到主子身边做事起,发生的一些清川百姓都知道的事,告诉给孙嬷嬷。
不是唐流要留一手,而是他觉得既是主子的娘,想知道什么事与主子通信便可,不需要从他口中得知相关消息。
从被赐名起,唐流只有一个主子,也只认一个主子。
孙嬷嬷并不知道这些,将唐流说的每件事都牢牢记在心里,离开时,她快步回到崔氏的院子,本想一件一件地说给夫人听,但夫人又去了小佛堂。
孙嬷嬷看着崔氏跪着的背影,在心中叹了口气。
第二天早晨,唐流和两个崔家护卫带着一车节礼回清川县。
???
清川县,新学院的操场上。
八百名学子按班级划分,整齐有序地排成一列一列方队。
夫子们则站在整个队伍的最右边,和学子们一起望着高台之上的县令大人。
唐一璇站在高台之上,手里拿着自制的扩音器。
“各位夫子,各位学子们,大家早上好,欢迎你们来到清川新学院。”
唐一璇环视一圈,不疾不徐的开口:“无论你们来自何方,无论你们有着怎样的身份,在新学院里,你们都是崭新的自己,这里将是你们新的开始,新的征程。
我们不比财力,比潜力。
我们不比聪明,比勤奋。
我们不比虚荣心,比责任心。
学子们,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们要记住天道酬勤,勤能补拙,付出一定会有回报!”
唐一璇看着底下那一张张青涩的脸,他们也都在看着她,眼里满是崇敬。
因为她是官,是他们的目标。
想到那天与崔玉书说的话,唐一璇心中升起一丝不忍。
不过该说的话,必须说出来。
只有让他们对新学院有归属感,将来才能拧成一股绳。
唐一璇继续说:“新学院门口有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爱国、求实、创新与科学四个词,这是我们新学院的校训,你们知道这四个词的含义吗?
不知道没关系,不懂就问,不会就学,要敢于表达,敢于探索。
但夫子也好,学子也好,我们都要先学做人,再做学问。所以还请各位夫子以身作则,恪尽职守,为学子们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
学子们同样也要严于自律,尊师重道。
明日是仲秋节啊,每逢佳节倍思亲,在场有许多夫子和学子是从外地而来吧,你们离开家人来到这里,那从今以后,新学院就是你们的新家,你们彼此就是家人,希望你们都能在新学院这个大家族里感受到温暖与力量。
最后,本官真诚的祝愿你们未来都有一个辉煌与灿烂的人生。”
唐一璇说完后,现场一片雅雀无声。
“??”
怎么都没一点反应?
唐一璇嘴角微抽,这就有点尴尬了啊。
突然,陈可善激动的声音响起:“好!大人说得太好了!”
其他人一听,也跟着大喊:“太好了!我们都听县令大人的!”
唐一璇:“……”
感觉跟说书现场一样。
唐一璇再度举起自制扩音器,扬声道:“诸位,本官县衙还有要事,就先走一步。”
她走下高台,与迎面而来的崔玉书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崔玉书走上高台,大手一挥道:“学子们,肃静。”
待操场恢复,崔玉书问道:“唐大人的祝愿,大家都听到了吗?大家有信心做到吗?”
陈可善又非常配合的喊:“听到了!有信心做到!”
他前后的贾家兄弟和袁傲等人扭头看向别处,仿佛自己不认识这人一般。
但在学院的这几天,他们五个吃住一起,连上茅房都一块走的,现在撇清?晚了。
崔玉书又问了一遍。
底下八百名学子齐声回答‘有信心做到’时,声响震天。
走在学院里小道上的唐一璇听见了,嘴角缓缓上扬,显然心情十分愉悦。
“我相信唐大人听到了你们的回应。”
崔玉书嗓音温润的说,看向二班队伍的第一人陈可昌:“接下来,由学子代表陈可昌上台发言。”
陈可昌?
陈可善猛地瞪大了眼睛,同时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前面望去。
县城的学子一听陈家大公子的名字,都震惊了。
“他不是做生意吗?怎么又来读书了啊?”
“陈家果然不一般啊!夫子都没有上台讲话,他倒是上去了。”
好在他们的议论声音很小,没有扰乱开学典礼。
其他不认识陈可昌的人则是好奇。
且认为此人一定有过人之处,否则学院也不会让他上台讲话。
当陈可昌站在高台上,面对全学院的夫子与学子们时,收到了非常多的羡慕的眼神,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各位夫子,诸位同窗,大家好,我是二班13号学子陈可昌……”
听着他大哥的介绍,陈可善忍不住心道,那我岂不是二班222号学子?
陈可昌的讲话比较简洁。
他曾经读过书,经过商,现在又回来读书了,而且要读出一个样子来。
“唐大人说了校训,那在下就说说墙壁上刻着的《少年说》,每个入学的同窗都读过这篇文章,初读时,在下想到了天上的太阳,奔腾不息的苍河水,让人充满力量。再读它,只觉得荡气回肠,有着极大的鼓舞作用,我愿成为栋梁之材,为唐大人,为北地,为国家效力。”
陈可昌的话尤其誓言一般,砸在所有夫子与学子的心头上。
“现在,诸位同窗可愿意跟我一起再读一遍少年说?”
“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最后,陈可昌铿锵有力的带头将《少年说》背诵出来。
他背一句,其他学子跟着背一句。
陈可昌的声音坚定且富有力量,学子们的集体发声,更是声声震长空,响彻九天。
很多年以后,不止是崔玉书与众多夫子记得这一幕,就连每一位学子,也都记着这激奋人心的时刻,他们是参与者,也是见证者。
走至马车前的唐一璇停下了上车动作。
直到听完少年说,她才坐马车离开,眉眼间染上一抹如沐春风般的笑意。
这就是她为什么拒绝离开清川县的原因。
不管她是如何来的清川县,既然来了,那就应该坚持到底,努力改善百姓们的生活,至少让他们吃饱穿暖。
她不会一直留在清川县,所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回到县衙后,唐一璇独自坐在办公房里写计划书。
当天傍晚时分,崔玉书回了县衙,径直来了县令办公房。
“表弟,开学典礼非常成功。”
崔玉书轻轻摇着折扇,将另只手中的宣纸板递过去道:“明日是仲秋节,新学院放一天假,后天正式上课,这是你的课程表。你先看看,如果需要换一换,我再去找其他夫子协商。”
“做得不错,这都是你的功劳。”
唐一璇合上计划书,望了他一眼,接过宣纸板看起来。
新学院没有周假,只有三天月假,所以她一个月有27天或28天要去讲数学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