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太子府。
“太子殿下,幽州那边的消息,世子项崇已经决定迎娶月央郡主作为世子妃。”太子府谋士常子仪手拿飞鸽传书,快步上前双手递给此刻坐在正堂榻上的男人。
太子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自从十七岁那年被封为太子,便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活。他有五个叔叔,三个弟弟,其中两个叔叔是手握重兵的藩王,弟弟们也和自己也仅是表面上的兄友弟恭,他隐忍的同时也在默默积蓄自己的力量。他知道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犯错,所以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要仔细思量,分析其中利害,他每时每刻都在不断的提醒自己,小心,在小心。
“我原以为,老王爷会做主把宁郡主嫁过来。”太子睁开眼,有些意外:“子仪,你觉得幽州是什么态度。”
“回太子殿下,臣以为,幽州此举已在表明自己的顺从之心,皇上下旨的时候给了幽州两个选择,但是,世人皆知幽州三郡主是整个幽王府的心头肉,从小便被老王爷放在身边宠着,若论喜爱,恐怕世子和二公子加起来也不及这个郡主。”常子仪想了想,说:“臣大胆猜测,要么是宁郡主不同意,要么就是老王爷不舍得放她来上京。”
“笑话,那我就舍得自己的女儿嫁去幽州么?”太子眉头一皱,“作为臣子,却不懂得为储君考虑,让他幽州的郡主嫁给我的嫡子,他们都不愿意,这分明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太子殿下息怒,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幽州那边看样子铁了心将世子作为政治资源一用到底了。肯定是不愿再让宁郡主嫁入上京城,但是考虑到日后您登基之后北境的稳定以及削藩政策的推进,切不可为了这种小事得罪幽州。”
“那你可有什么办法?”太子心中十分不快,愠怒道:“巧月虽不是嫡出,但也毕竟是太子府的郡主,那个项崇就是个上京城长大的质子,若要巧月远嫁幽州,还不如嫁给梁家公子,梁氏一族在上京城根深蒂固,如今族长梁友恒更是当朝宰辅,坐镇中枢,与他结亲不比他项崇一个拔了牙的老虎有用得多?”
“太子殿下言之有理,臣以为,殿下明日早朝… …”
烛光摇曳,太子府后院内,太子侧妃正在女儿姜巧月的房间,安慰着轻声啜泣的月央郡主。
此刻姜巧月正坐在床榻上,一身鹅黄色的宫装勾勒出曼妙的身材。轻轻靠在母妃的肩上,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原本精致的鹅蛋脸此刻已经完全哭成了小花猫。
“我不想去幽州,嫁去幽州我是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母妃几次了。”说着说着,小花猫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是母妃不好,没能护住你,”太子侧妃摇了摇头:“我杨氏一族虽也是武将出身,奈何父亲在朝中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势,加上母妃只是侧妃,在这太子府言微人轻,虽说我也不愿你远嫁,但是圣上的旨意即便是你父亲,也不敢随意忤逆的。”
“皇祖父又为何给项家选项,直接让他们把那个项宁嫁过来不就好了。凭什么她一个藩王的郡主可以想不嫁就不嫁,同样是郡主,我就非得远嫁到幽州去。”
“我听说,那个项宁自幼习武,性格跳脱,野性难驯。恐怕也是怕嫁进上京城来之后,失了礼数会丢人现眼吧。”
“你们知道什么!”正当姜巧月母女在房内聊天之时,太子突然推门而入。
“见过父王。”
“见过太子殿下。”
见太子进来,母女俩赶紧行礼问安,丝毫不敢怠慢。
“起来吧。”太子摆摆手,随即坐下:“你们又知道些什么,据我们在幽州的人传回的消息,这项宁年纪轻轻就已经得了老王爷枪法的传承。据说之前还曾到军营之中历练,武功极高,在塞外战功卓著,而且杀人如麻。别拿你们女人拿点小心思对付她。”
“可是父王,我不想离开上京,能不能别让我嫁去幽州。”姜巧月哭诉。
“我知道,此事我也在想办法,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力安排。”太子点点头,“我原本是想把你嫁给梁府的公子的,自然是也不愿让项崇那小子占了便宜。”
次日早朝,奔波数日终于到达上京的幽王项禅出现在朝堂上。
原本一切顺利,老皇帝对这个晚辈感到十分到欣慰,谦逊,有礼,一心爱民。而且在军权收归朝廷这件事上项禅的态度非常明确且配合,这就意味着他之后给太子登基之后铺路就会格外的顺利。只要他这个儿子不去触碰幽王府的逆鳞,削藩也好,联姻也罢,幽州的项家都会是新朝推行国策的一大臂助。
就在皇上高兴的准备退朝之际,礼部尚书范程突然站了出来,上奏内容乃是弹劾幽王项禅管教无方,目无圣主,不懂得为臣之道。范程说,自古为臣之道便是为君计,虽然皇上下旨与幽州联姻时,说了可以有两种选择,但是幽王身为臣子,理当将郡主嫁入皇家才是正理,但是幽王府不但不愿将自家郡主嫁入上京,反倒想要太子之女下嫁其世子,虽为圣上宽恩,但实为目无皇家,不忠不孝之举。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范程说得大义凛然,口沫横飞。全然不见皇上此刻龙颜大怒,死死的盯着他和身旁的太子。太子本以为事先安排的弹劾会借此打压幽王府的气焰,甚至让皇上收回之前的成命,改让项宁嫁进宫里。此刻一看父皇须发皆张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他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垂手而立一句话也不敢说。
待范程说完,本以为会得到太子的支持和皇上的奖赏,结果一抬头,看见脸色铁青的皇帝和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太子,心里一下凉透了。
“贤侄,范尚书弹劾你们幽王府目无圣上,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幽王项禅听到范程的弹劾后,并无任何怒意。只是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陛下,臣以为,范尚书此言背后定是有人指使,意欲诋毁臣对陛下的忠心,又或者在敲打臣,应该献出自己的女儿来表明自己的忠心。至于此事是何人指使,相信陛下必有圣断。只是臣想说,我项家一脉,虽有忠肝义胆,却也有铁骨铮铮,项禅一人的命不值一提,在这朝堂之上,臣说一句不敬的话,范程尚书刚刚在暗指圣上有意联姻之事是用郡主的一生换幽州的太平,这不等于说皇上是昏庸无道只会用姻亲政治的昏君吗?这不是在说幽州已经脱离陛下的掌控,妄图有不臣之心吗?项禅是陛下的臣子,又不是异邦外族,陛下需要对臣用这种手段吗?臣以为圣上愿意将郡主嫁于崇儿,是圣上的恩德,是项家的荣耀,但是此事若被这些居心不良之人拿来如此污蔑皇上,臣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替崇儿退了这婚约,臣依旧是陛下的臣子,幽州依旧是陛下的幽州,但是这亲事,还请陛下不要再提了。”
范程一听此言更是如坠冰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冤枉。
满朝之人都知道老皇帝联姻的目的就是为了牵制幽州,但是没有人敢把这话放在明面上说。理由也很简单,幽州虽以交出兵马节制之权,这项禅也不是个野心勃勃的王爷,但是这并不影响幽州对于上京及中原的威慑力。老王爷项严仍旧在世,若是逼急了,收回幽州兵权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幽州太守那只不过就是拴在老虎脖子上的一个破布条,要不要取下来还不是要看老虎自己的心情。
另外要知道目前大雍王朝的三大藩王,凉王姜岼节制凉州,一方面牵制西域,一方面抵御金朝主力。西域虽广,但却尽是沙漠戈壁且周边小国摩擦不断,加上还有金朝和密宗佛国,姜岼短时间内根本掀不起风浪。南疆的广平王姜怀安虽说是藩王,又在中原南部,但是这里是姜氏的祖地,这个淮南王充其量就是个守家的,而且南疆多年没有战事,与北方的军队的战力根本没有可比性。只有这个幽州,一开始把项家的封地定在此处,一方面是赏,另一方面也是防。姜氏一族也知道项家的祖地在西域天山脚下,若是把项家的封地放在凉州,这几乎就等于是把整个西域送给项家独立了,还把自己家门的钥匙一起送给项家。南疆又是祖地,只有给他封在东北地区,才能尽可能隔断他们和家族的联系,至少不至于原地起兵造反。但是幽州跟上京之间,除了隔着一条汉水,几乎没有任何地理上的阻碍,就是说,幽州若是起兵,根本就是一马平川。除了几个城池能够稍微延缓一下幽州的铁骑,但是也根本没有意义。所以老皇帝从一开始就对项家格外施恩,任何事情都有商有量,包括这次联姻,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就是老皇帝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想给这只老虎再加一把锁稳当一些,好让新帝登基之后,少些麻烦,结果不想却弄成这个样子。
老皇帝听完幽王的话,心里稍微舒服了些,毕竟这话说的很有水平。第一强调了幽州是陛下的幽州,项禅是臣子,第二又把锅直接甩给了作死的礼部尚书,说圣上赐婚是降下天恩,妄自揣测的是这些个居心不良之人。既保全了皇帝的面子,也保住了幽州的稳定。于是老皇帝也没废话,直接就把范程扔进了天牢。
退朝之后,皇帝把太子叫到上书房,问都没问,上去就是一巴掌。直接把太子打懵了都:
“逆子!看你做的好事!”
“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太子吓得也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赶紧跪下认错。
“就你那点气量,还敲打人家幽王。”老皇帝叉着腰,气得脸都紫了,“我有商有量的跟幽州结个亲,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想在老子死后让你能活的舒服点?你有什么资格去敲打人家?还下嫁?你一个侧妃的女儿,名不正言不顺的嫁给人家藩王的世子,你还敢让范程用下嫁这个词,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他妈还没当上皇帝呢!”
“父皇息怒,保重身体,儿臣,儿臣也是想着,父皇虽说是给了两个选择,但是作为臣子,幽王他… …”太子还在狡辩。
“想个屁你想,你知道什么,你知道项宁在幽王府是什么地位吗?且不说看在你五妹的面子上,本就不能把她怎么样,这个幽王三郡主,被项严那个老头子亲定为项家枪法的传承,也就是说,以后也许幽王会不会是项宁不一定,但是项家的家主一定会是她。再有一点,项宁的枪法已入化境,据说已经到了物我合一的境界,曾经跟着项家的背水营在塞外游猎,一枪破五甲,就你那个好吃懒做的傻儿子,想娶项宁?他配吗?就这话私下里我都不敢跟项严那老头子开口,你他妈的还敢在朝堂上明着说?我告诉你,今天你若是执意把项宁娶进来,哪天你那个傻儿子若是做点什么不规不距的事情,被项宁一枪挑了,我都得回头骂你!”
太子听完,惊出一身的冷汗,倒不是真的害怕儿子被项宁挑了,只是没想到这个三郡主在项家如此重要,更没想到老皇帝如此忌惮项家。老皇帝也看出太子的想法,说:
“项家人并无不臣之心,若是有,当年既不会交出兵权,更不会把项家的传承给项宁。你要知道,项家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天才既不是世子项崇也不是这个项宁,而是二公子项政,此人十岁便可熟记天下典籍,不到十五岁便能协助项禅处理幽州事物,论心计权谋小辈里根本没人能和他比。当初我曾经暗示过项严,如果他把项政当做项家的家主来培养,那我只能理解为项家放弃了项崇这个世子。”老皇帝叹了口气,仿佛时间被拉回了过去“所以当时项严以项政体弱经脉不畅为由没有传他项家枪的一招一式。我本以为,项家这杆大旗到项严这也就没有了,没想到,让他把最不起眼的小孙女培养起来了,而且项宁的武学天赋竟然如此之高,年仅十七岁便已达到物我合一的境界,项严那个老头子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水平。所以我再说一次,不要去打项宁的主意,她就是整个项家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