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刻阿轲才明白,不是她不肯说,而是不能说。
倘若被人知道神女被人玷污凌辱,宋氏九百年的威严将荡然无存。
她可以不看重一己之身的贞洁,但是天下人却不会不看重。
更何况,那样的折磨和伤害,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无法轻飘飘地遮掩过去。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凌宇为什么会大开杀戒,若是当日他在场,恐怕也会克制不住血洗犬戎。
“玄微神社勾结犬戎,死不足惜。但是阿轲,就算屠尽玄微神社满门、把玄微山夷为平地、把伽罗王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蕉月也回不来了,我失去的,也回不来了。阿轲,我永远都不可能做回以前的元辞了。”
宋诗余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中已经恢复了坚毅果决的模样。
“但是,我一定会支撑下去,同样的事,凌宇撑得住,蕉月撑得住,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在咬牙坚持。被他们信奉为神女的我,不可能就这样被击溃。有人告诉我,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价码。我付出了血的代价,而我要的东西,却还没有得到。所以,我不会倒下,更加不会停下脚步。”
宋诗余的话像是触动了某种禁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肃穆的味道,就连阿轲也不禁沉默了下来。
“至于我的身孕,缙云和紫菂都是你手下的人,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素尘对我做这样的事,我和他之间,断然不会再有任何可能。只是稚子无辜,更何况宋氏上下,期盼子嗣犹如久旱盼甘霖,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留下这个孩子。”
过了许久,阿轲叹了口气,拍了拍宋诗余的肩膀:“我明白了,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吧,我和往生营、琢光商会,都会在你身后支持你。”
“我知道。”宋诗余收回目光,咽下了喉中翻滚上来的血腥气。
她的神女真元受损严重,还未能完全恢复,情绪激动之际,便容易咳血。
“但是,阿辞,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神女,只是百姓对你的尊称。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凡人。和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在黑暗无光的泥潭里,挣扎向前。”
阿轲的话清冷而低沉,却带着绝对坚定的力量。
宋诗余抬起头,四目相对之间,仿佛有电闪雷鸣。
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总算在入冬前赶回了太初神殿所在的雪魄都城——雍京。
雍京位于雪魄中部偏西,面朝广阔的太荒平原,背靠险峻的恒山山脉,地势易守难攻。
虽然建都只有百余年,却自有一股磅礴气势,城墙巍峨,威势凛冽,远远望去宛如巨兽匍匐于地,威严不可侵犯。
城门高大宽敞,可容纳八辆马车并行通过。街道两旁全是各式店铺,商品琳琅满目,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行人络绎不绝。
而太初山则位于雍京的西北,高耸入云,气势宏伟壮丽。
太初神殿亦位于此,挺拔雄伟,恢弘壮观。神殿的外观皆由青铜铸造,刻画着繁琐精致的鸾鸟和符文图案,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两侧分散着许多宫殿阁楼,亭台轩榭,飞檐斗拱,彰显出太初神殿雄浑浩瀚的气势。
凌宇看着雍京巍然耸峙的城墙,还未进入就能感受到那股威严肃穆气息,心底涌起一阵压抑,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座城池的气息,给予他非常强烈的危机感,特别是盘踞在西北方向的太初山,仿佛蕴含着无比强悍的气势,令他心悸胆寒,背脊发凉,总感觉有一双潜藏在暗处的眼睛在死死盯着他,让他有种窒息般的难受。
“殿下!”
刚到太初山脚下,一素衣女子便拦住了二人。
素衣女子衣着简朴,却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身后跟着数名衣着相似的少女,此时正齐齐朝宋诗余盈盈一拜,嘴角含笑。
“多年未见,殿下真是长大了。”
“若伊?”宋诗余勒马立定,有些惊讶,“姑姑知道我回来了?”
若伊点点头,迎上前去:“圣尊说了,殿下今日必定从东城门回京,让我们早早下山迎接。”
“姑姑她...”
“殿下。”宋诗余话刚出口,便被若伊打断,“圣尊有令,请殿下即刻前往太清殿,思过三日,三日后再到太初殿见她。”
“这是为何?”宋诗余微微蹙眉,有几分不解。
“圣尊说了,若是殿下还不知错,加罚三日。”若伊笑容不减,“至于跟着殿下回来的小公子和两位姑娘,请交给属下,属下自会照顾妥当。”
凌宇闻言,身形一僵,不由得抓紧了缰绳,脸色变幻莫测,眸光阴沉,胸膛猛然剧烈起伏了起来,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袭遍他的四肢百骸。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圣尊,他竟不自觉生出极大的畏惧之心,甚至有种不敢反抗的冲动。
或许是太初山太过巍峨肃穆,让他产生一种自身无比渺小卑贱的自卑感。
察觉到凌宇的异样,宋诗余眉心一蹙,抬手轻拍了下凌宇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我们到家了。”
凌宇抬头看了她一眼,心绪渐渐归位,缓缓松开抓紧缰绳的手,低垂着脑袋,抿唇低声道:“嗯。”
转身又向紫菂和缙云吩咐道:“紫菂,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平阴吧。缙云,你和凌宇先跟着若伊去安置。”
“是。”一旁的缙云也翻身下马,看似随意地递给了宋诗余一个小药瓶:“殿下前些日子受了伤,记得吃药。”
若伊有些诧异:“殿下受伤了?属下让若芜来看看吧。”
“不必了,缙云的医术很好,已经没什么事了。”宋诗余云淡风轻地接过了药瓶,塞进了怀中,自顾自去了太清殿方向。
太清殿,是太初神殿的副殿,供奉着宋氏历朝历代的神女,也保存着历代神女的人生传记和丰功伟绩。
宋诗余在此思过,也就是每日罚跪、诵读祖先的传记。
待到第六日清晨,太清殿的大门才被轻轻推开,一颗小小的脑袋探头探脑地伸了进来。
宋诗余扭头望去,便看见小小的人影正蹑手蹑脚地走近自己,粉雕玉琢的脸颊上带着几丝好奇和兴奋的笑意,两只圆溜溜的黑眸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见宋诗余望了过来,略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待见到少年腰间的青玉镂空莲花佩,宋诗余眉心微动,有几分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阿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