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大陆中,雪魄是最靠近犬戎盘踞的西北草原的,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她是最知道犬戎的狠辣和灭绝人性。
数百年来,雪魄一直受到犬戎的侵扰,每每犬戎过境,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雪魄的北境不得不囤积重兵以抵御犬戎入侵,但是犬戎游骑兵极其擅长偷袭和游击作战,根本防不胜防。
直到当今的雪魄王上位,举全国之力在雪魄的北面建造了延绵千里的御敌长城,边境百姓才勉强过上了几年安生的日子。
百年来,雪魄一直都在抗戎的第一线。
如今,东虢却放任犬戎入关。
现如今伊洛南部又是大旱,若是伊洛抵挡不住,一旦犬戎占领中原,百姓将再无安生之日。
不,开放鸣沙山关口,便是开放了犬戎南下的坦途,哪怕伊洛守住了自己的国门,犬戎照样可以从鸣沙山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原地区。
犬戎肆虐,已成定局。
宋诗余焦急地在厅中反复踱步,思考不出一个好的办法。
“殿下...”
楚言刚刚开口,便被宋诗余打断。
“三位堂主,犬戎入关,坤灵商会断然不能袖手旁观。”
三人一怔,楚歌毕竟沉稳些,立刻点了点头:“殿下放心,伊洛两大分堂定然会全力配合伊洛大军粮草押运。犬戎大军刚到鸣沙山,我们既然能收到消息,想必羲和太子也早有准备。毕竟是东方第一强国,未必这么容易被攻破。”
宋诗余却摇了摇头,脸上的忧虑不减分毫:“我担心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犬戎入关,伊洛不管退不退兵,东虢不脱一层皮是不可能轻易送走他的。”
楚言却不由苦笑:“刚刚忘记跟殿下说了,犬戎本不善阵战,却肯借兵入关助东虢退敌,东虢王是花了大代价的。”
宋诗余一惊,心中瞬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代价?”
“退敌之后,除了赠送金银千乘之外,东虢境内八岁以下幼童,尽归犬戎。”
什么!”一向冷静的宋诗余猛地站起身,骇得手边的茶杯都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淌了一身。
“殿下小心。”
楚清慌忙递过来手绢,宋诗余却顾不上擦拭,紧紧抓住楚言的手臂,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犬戎这次领兵的是...”
“殿下猜的不错,正是令中原人闻风丧胆的,犬戎伽罗王。”
宋诗余倒吸了一口凉气,跌坐在椅子上。
犬戎伽罗王,她再熟悉不过了。
多年征战几乎从无败绩,麾下铁骑更是所向披靡,横扫千军,在北方草原横行无阻,百姓谈虎色变,就连中原也因为他的出现而战栗不已。
雪魄的边城更是几度遭到伽罗王的洗劫,只要是被他攻破的城池,都会成为一座死城。他率领的军队就像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最恐怖的是,他有吃人肉的习惯,尤其爱吃孩童。凡攻城大胜,必屠城,城中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女子被奸淫,孩童尽数充为军粮。
三年前,初出茅庐的宋诗余在西北草原游历,曾亲眼看见过,彪悍无比的楼烦精锐铁骑,被伽罗王军击败后,伽罗王用三万匹战马,将两万楼烦士卒来回践踏、碾碎,直至两万人的血肉彻底和草原融为一体。
那种残暴、冷酷、嗜血所带来的强烈的压迫感,比她见过的任何魑魅魍魉都更加恐怖。
当年的宋诗余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却见识到了真正的战争和鲜血,让她整个人沉淀了许久。
“不能任由东虢如此作孽。”楚歌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担忧,她也曾经是流离失所的难民,最知道战争下百姓的痛苦,“八岁以下孩童尽归犬戎,那是要亡国灭种的啊!”
楚言勾起一抹苦笑,继续道:“除了十万铁骑,伽罗王这次还带上五千獒狼,其中还有八头獒王。”
“獒狼?”楚清和楚歌没有和犬戎人接触过,有些不明所以。
“对,獒狼是一种非常嗜血的野兽,比普通犬只大了十倍不止,皮糙肉厚,而且性格凶残暴虐,嗜杀成性,是草原上最凶狠的族群。能日行数千里,并且力大无穷,爪牙锋利,擅于攻坚。伽罗王带上獒狼,应该是为了攻城做准备。”
“不,他是为了屠杀做准备。”宋诗余冷冷地接过话,脸色阴郁,语气森寒,“他是想要将中原变成修罗地狱,以此作为战役的胜利品。”
伽罗王,在她心里就是真正的杀星、魔星!
众人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一时之间,厅内一片死寂。
这个伽罗王,和他豢养的野兽一样,没有人性,只知杀戮,残暴嗜血、凶狠恶毒。
宋诗余紧紧握住手边的楠木扶手,几乎将精美的扶手掐至变形。
太突然了,一切都太突然了。
对于犬戎,她虽然早有绸缪,但一切都需要她继任神女之后,举雪魄全国之力抗戎。
而她目前孤身一人在外,哪怕她兴办学堂、创建往生营,手边能够调动的人手,和十万犬戎大军相比,也依然是螳臂当车。
然而此刻,犬戎入关已成事实,更何况来的又是一贯以阴狠毒辣、血腥残暴著称的伽罗王。
不管羲和太子如何运筹帷幄,东虢和伊洛的百姓都必然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恐怕连雪魄、迟韩、宋昭都不能幸免。
“楚歌,有纸笔吗?”半晌,宋诗余猛地站起身来,脸色冰冷,眼中杀意凛冽。
她不能龟缩在晋阳城内,放任犬戎肆虐中原。三年前楼烦部族的血腥味还萦绕在她的鼻尖,她决不能让伽罗王在中原复刻当年的惨剧。
“有,殿下请跟我过来书房。”
在书桌前坐下,宋诗余大笔一挥,快速写下一封密信,装入信封之中,从腰间的玉兰香囊中,拿出一枚雕刻着繁复古老纹路的青鸾玉印,郑重盖上了专属于神女的印章。
“楚歌,烦请你帮忙,用商会的密道加急送回太初山给我姑姑。”宋诗余将密信递给楚歌,正色道,“另外,楚言,传信给青冥,命他立刻赶回平阴和我汇合。”
“殿下要去平阴?”楚言不禁诧异,“平阴虽然有往生营镇守,但是地处东虢与伊洛交汇之地,殿下此时过去,一定会和犬戎大军正面遇上的!”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要去。”宋诗余面色沉静,紫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幽深而坚定的光芒,浑身散发着绝对的强势气息,“我要以星曜神女的名义,在列国发出征集令,组建一支民间的部队。东虢庙堂不顾百姓的死活,我宋诗余不能不顾。这件事,还请坤灵商会鼎力相助。”
楚言闻言不由大惊:“殿下要在平阴组建抗戎大军?”
“不,不止是平阴,不管是哪国人,只要愿意抗戎,都要招纳进来。除了我们,我给姑姑写的信中还提及,务必敦促雪魄出兵,截断犬戎的后路。犬戎不擅长阵战,若是有雪魄跟伊洛联手,就能关门打狗!”
楚言瞬间明白了宋诗余将青冥召回的用意,心中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青冥出身西北草原,对犬戎和领兵都极其熟悉。这个年轻的神女,是要亲自领兵抗戎了。
“是,属下必定唯神女之命是从!”楚言捞起衣服下摆,第一次恭恭敬敬地朝宋诗余行了一个大礼。
楚清和楚歌对视一眼,明白了楚言此举的意义,同样朝宋诗余双膝跪下:“属下唯神女之命是从!”
宋诗余深吸了一口气,坤灵商会在七国共有十二位堂主,各有各的本事,也各有各的个性,让他们听从命令容易,让他们信服,却没那么容易。
她知道,面前的这三个人,是在向她宣布效忠之意。
从今以后,她对他们而言就不再是“宋熠的传人”,而是真正让他们甘心卖命、誓死追随的神女宋诗余。
等到宋诗余和楚言三人安排好各项事宜,回到戚风阁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
宋诗余没有径直回房,而是一个人来到了凌宇所住的房间。
凌宇还没有睡,正跪坐在蒲团上运转洗髓功,凌宇练得专心,双眼紧闭、抱元守一,连宋诗余推门进来也没有发觉。
直到宋诗余干燥温热的掌心抵在了他的头顶,才猛然睁开双眼。
“姐姐?”
凌宇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宋诗余按住了身形。
宋诗余轻柔的声音带着关切:“别动,你刚刚修炼完洗髓功,先好好稳固一番再说!”
凌宇听话地点点头,依旧跪坐在原地,闭眼静心。
宋诗余用手掌贴在凌宇的头顶,将一股股精纯的能量输送给他,帮助凌宇巩固根基。
片刻后,凌宇吐出口浊气,缓缓睁开眼睛:“谢谢姐姐!”
他知道自己在宋诗余的帮助下,体内的经脉已经扩宽了两倍多,浑身那种通透清凉感,就像是洗涤过身体一般。
宋诗余的手掌依旧抵在凌宇的头顶,不让他站起来,凌宇有些困惑,却没有问,只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低眉垂首。
仿佛在斟酌考虑着什么,宋诗余沉默了良久,才松开抵住凌宇头顶的手,轻轻抚摸着凌宇光洁饱满的额头。
“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凌宇这才抬起头,安静地望向宋诗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宋诗余看着凌宇的眼睛,又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才继续说道:“明天,我就要出发前往平阴,阻止犬戎南下。这次来的,是令中原人闻风丧胆的犬戎伽罗王,我也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凌宇,你还想跟着我吗?”
“很危险吗?”
“凌宇,你知道我的身份是星曜神女吧?”宋诗余没有直接回答凌宇,反而在凌宇的身旁矮身坐下,娓娓道来。
“百姓称我们为星曜神的侍者,守护秦川大陆就是我的使命。四年前,在西蒙尔草原,我曾经亲眼看见伽罗王屠杀楼烦百姓,所以,我创建了往生营,组建起了一支保护百姓的武装部队。你认识的阿轲,就是其中一位坞主。”
宋诗余伸手摆正了衣服的下摆,继续道:“九百年来,中原列国一直都在互相征伐,百姓流离失所,为了扶贫救困,也为了收拢人才,我在平阴创办了苍灵学堂,在那里收留了数百个和你一样的孤儿,还扶持了无数义庄,以平阴为中心,辐射六国,有数万人在苍灵学堂的庇护之下谋生。三年来,平阴被六国百姓奉为'乐土',只要进入了平阴,就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那是我的大本营,也是往生营的根基。然而这次犬戎南下,平阴距离鸣沙山不到五百里,必然首当其冲。”
“所以,现在你要去阻止犬戎,守护平阴?”凌宇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清澈,没有丝毫的诧异或者恐惧。
“是,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中原,平阴都太过重要,一旦平阴失守,苍灵学堂毁于一旦不说,伊洛、迟韩、虞祝,甚至整个中原都将沦陷在犬戎的铁蹄之下。”宋诗余语气平淡,脸上却是无比的正色,带着浓厚的庄严与肃穆。
“凌宇,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职责,我无法选择、也无法逃避。但是,你可以选。去琼州,阿轲会照看你;或者,去平阴,和我一起守护中原。”
宋诗余说完这句话后,便一脸认真专注地盯着凌宇,等待着凌宇的回答。
凌宇微微垂眸,遮盖了眼底的暗芒和锋利,半响后再次抬眸时,已经恢复了温暖柔和,嘴角微勾,眼中的光芒如星斗般璀璨:“姐姐,你是在征询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