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欲坠,天边的云朵被烫的火红。但在关健眼中,却若冥火一般青幽幽的。
他刚到河岸边,便听见郝通天的大船上面人声嘈杂,刀剑锵锵。
隐约间,还看见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被堵到船头边上,与一群人对峙而立。
虽然他看不清那女孩子的面貌,但凭感觉,知道那一定就是菱衣。
他屈膝一纵,在水面上借了几分力道,飞上船头,挡在了菱衣前头,怒道:“谢掌门,三日期限未满,你竟敢食言!”
蜀中第一剑派的人见关健闯了进来,纷纷吓得倒退不迭。
关健听不见谢世清回答,又问道:“谢掌门,你怎么不说话了?”
菱衣拽了拽关健的衣角,轻声道:“他不在这里,你看不见么?没想到你还真回来了。”
关健第一次听菱衣如此轻柔的跟自己说话,倒有点不自在,道:“你以为像你吗,一点同门情谊不讲。”
“我可没有非让你回来救我,你大可以一走了之!”菱衣恢复了以往蛮横的腔调,倒让关健舒服的多。
谢世清在人堆里挤了出来,道:“关少侠错怪在老夫了,老夫并未言而无信,只是尊夫人执意要走,倘若真放她走了,关少侠回来见不到人,我没法交代啊!”
谢世清老奸巨猾,已猜出关健坏了眼睛。
他故意藏在人群里不出来,就是为确定自己的猜想。
“那也不该把一个女孩子逼到如此地步,亏你还是武林前辈!”
“老夫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关少侠勿怪。”谢世清瞄了一眼关子朔背后的月凝剑,道,“既然关少侠守约将月凝剑带了来,就请交给老夫,老夫也好恭恭敬敬地送贤伉俪上岸,岂不皆大欢喜?”
“闭嘴!你当我们还是你的阶下囚吗?”菱衣听谢世清一口一个“尊夫人”,一口一个“贤伉俪”,脸早就红的如同热锅中的虾蟹,又羞又怒地道,“你还不自刎,还等什么?”
“尊夫眼睛里有伤,还是别让他徒耗元气了。”谢世清吊着嗓子,一阵尖笑。道:“他剑法虽然精湛,但伤了眼睛,真要动手,我也未必输他。”
菱衣走到关健身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关健听着谢世清一口一个“尊夫”,一口一个“贤伉俪”,不知为何心里反而十分受用,心想吃了菱衣许多亏,这回总算占了便宜回来。
他豪迈一笑,道:“你不用晃了,我看得见,不过中了点毒,还没有瞎透。”
“你别动。”菱衣用手指撑开关子朔的眼睑,仔细的查看后,道,“我们回去找我师父,她一定有法子救你。”
关健道:“不妨碍,等了这里的事,去药王殿,自有人能救我。”
“关少侠,你眼睛里的毒可耽搁不得,请把剑交给在下,疗伤要紧。”谢世清道。
关健刚掌握了“列子御风”的全套剑法,正想试试手。
他忽然豪兴大发,将月凝剑从背后拔出,怒道:“剑就在摆在这里,有本事的就请拿去。”
他话音一落,同时又感到后悔,因为暮色已经四合,自己很快就会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完全就是个瞎子啊!
对于月凝剑,谢世清再也不愿失之交臂。
他轻轻向前走去,故意将剑划在船板上制造出响声,以此来扰乱关健的心神。
“承蒙赐剑,老夫可不客气了。”
“好说。”
关健独自舞了几式剑招,道:“谢掌门,我新近学了一种剑法,叫“空虚剑法”,你看还使的吗?”
关健会蜀中第一剑派的“凌虚剑法”,谢世清并不感到好奇。
因为李剑川对天下武功无所不窥,会几招蜀中第一剑派的剑法,不足为怪。
关健转头对菱衣道:“你快走吧,你师父在四处找你。”
“你当我是贪生畏死之徒吗?”菱衣怒道。
关健道:“你可想好了,我们要是能活着离开,一遇到人,就又被‘贤伉俪’、‘尊夫’、‘尊夫人’的乱喊。要是我们死在了这里,说不定到时候谢掌门大发慈悲,不把我们的尸体丢到河里喂鱼,而是把我们合葬一处,碑文上还写着“关健菱衣夫妇之墓”,然后这碑文又被你师父看见,那就更说不清了。
菱衣脸一红,啐道:“我宁愿绞了头发,做一辈子姑子去,也不......”
关健心中莫名一阵凄婉,负气道:“等这里的事了了,我们分道扬镳了就是了。”
菱衣亦负气道:“那再好不过了。”
谢世清笑道:“两位究竟要打情骂俏到什么时候?关少侠,你究竟是赠剑,还是进招?”
关健正在气头上,遭到了谢世清的挑衅,一时暴跳如雷,怒道:“谢掌门,今日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你们蜀中第一剑派的剑法,让你吃点苦头!”
话音一落,关健便冲了过去。他看不真切,只能拼命地胡砍乱刺。
“凌虚剑法”本就以快见长,关健又是怒火中烧的时候,所以每出一剑,就快过一剑。
蜀中第一剑派的弟子见关健将自家剑法用的如此娴熟,无不惊愕,纷纷倒退。
一些退无可退的,便被挤的掉进了河里。
那被堵在前面的,就更倒霉了,死的死,伤的伤。
谢世清见状,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再小觑眼前这个瞎眼少年了。
天上乌云欲坠,炸雷声如裂帛。
谢世清用剑身拍了拍船板,然后示意弟子效法而行。
众弟子会意,纷纷将兵器敲打了起来,更有甚者,竟然翻出了锣鼓之类。
于是乎,船上响声雷动,嘈杂不堪。
菱衣气的破口大骂,但此时又是滚雷轰鸣,又是锣鼓喧天,谁也听不清她说些什么。
她被堵在船头大半天了,早就精疲力尽,此刻虽想上去与关子朔并肩作战,但只觉得四肢酸软,一步也挪不动。
关健明白谢世清的意图,但此时反而进入了一种“无我”的境界,心无旁骛地将鬼脸儿传给他的武功尽数使用了出来。
既然看不见流血的惨状,那么杀人也变的简单了起来。
他寻音辨形,兔起鹘落间手刃三四人。
此时天完全黑了起来,谢世清见形势不妙,忙着人点亮火把。但他不知,关健并非是全瞎,一旦有了光亮,就能看清一些模糊的轮廓。
灯火通明了起来,关健赶忙四处环顾。她见菱衣还立在船头,才放下心来,生恐刚才误打误撞,把菱衣也给杀了。
他看着那些想通过敲锣打鼓来扰乱他的心神的人,不禁好笑,一个箭步向前,用剑挑掉他们手中锣鼓。
那些锣啊鼓滚在船板上,“咚刺”几声再也不响了。
谢世清见关健眼睛并无大碍,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慌忙下令让弟子合围上去。
关健不愿再起杀戮,道:“谢掌门,你非要看着门下弟子尸横满船,才肯罢休吗?”
蜀中第一剑派众弟子本就心惊肉跳,不敢上前,此时听关健一言,皆站住不动,等谢世清下令罢斗。
谢世清见状,叹道:“我一生嗜剑如命,像月凝剑这种旷世神剑,如何不见猎心喜。若能将月凝剑带回悬剑山,死也无悔了。可惜此夙愿终不能竟成。罢了,罢了。”他吩咐弟子道:“放下小筏子,让他们走吧。”
众弟子巴不得这一声,争着去放小筏子,唯恐谢世清收回成命,枉送他们的性命。
关健和菱衣跳上小筏子,拱了拱手,道:“多谢多谢,等我大事告成,必定跟这剑的主人求情,让他把剑送给你。”
他撑动竹筏,刚走没几步,忽感觉背后寒气习习,电走龙蛇间,感到一柄长剑划破长空,朝自己面门劈来。
他早料到谢世清会反悔,慌忙拔出月凝剑,听音变形,斩断了谢世清手中之剑。
谢世清弃掉断剑,将体内真气凝聚于掌中,使出他生平另一得意绝技“拨云掌”。
这掌法出手绵柔,如拨云一般,所以不见掌风,也无任何声音。
关健一丢失光亮,便彻底成了瞎子。所以对这来势汹汹的“拨云掌”毫无察觉。
此时,天空中一道横跨天际的闪电,将四野暴露了个干干净净。
刹那间,他眼中那青幽幽的世界里,菱衣与谢世清的手掌正刚抵在了一起。
然后,她身子一仰,飞了出去。
关健大惊,腾空而起,接住菱衣,然后在空中一个回旋,又落在小筏子上。
他忽然狂啸一声,全身真气鼓荡,向谢世清一掌劈去。
谢世清躲闪不过,只得硬接了关健那一掌。
谢世清如何抵得住关健身上霸道的真气,他被打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蜀中第一剑派众弟子见掌门人落水,一个个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恰巧他们的大师兄季梁琛带着满头裹着纱布的桓望峰赶到了河岸边。
众弟子大喜,一个人率先清醒过来,叫嚣着道:“大师兄,这厮杀了师父。”他本想请命为师父报仇,但终究还是胆怯,“报仇”的话也就绝口不提了。
关健本想大开杀戒,菱衣却拉了拉他的衣服,声若游丝一般道:“快走......”
他走前撂下狠话:“你们若敢再来造次,我定让江湖中再无蜀中第一剑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