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健端坐在洞前的石头上,看着天边如墨擦涂的云翳,思绪万千。
鬼脸儿又去哪里了?他今天的所作所为究竟为何?
他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朝四野呐喊:“鬼脸儿!鬼脸儿!现身吧!”
“关师兄,是我啊!天要黑了,别鬼长鬼短的,吓死人了。”
原来是紫薇送饭来了。
她白天受了点轻伤,所以走的比以往更困难。
她将饭菜摆在关健的面前,道:“关师兄,没想到你的武功竟然这么高强。掌门人在众师姐妹面前很夸赞你一番,说我们但凡有你一半的本事,今日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关健受到紫薇一顿恭维,当真以为自己武功盖世,道:“举手之劳而已,算不了什么。”
紫薇笑道:“你太谦虚了。饭菜快凉了,你赶紧吃吧,我还得早些回去,一会儿要赶听香榭,掌门人有重要事情要分派。”
关健心想,连紫薇这种打杂的都要去参与议事,那岂不是悲花派上下人人都得去?
“什么事,这么着急?”
“我不知道。其实我不过是去充个数罢了。不怕你笑话,我两边耳朵是对穿的,别人说的话,我一向左耳进右耳朵出,所以武功才差的嘛。不信你看。“她说着,偏着头把耳洞对准关健。
关健附和着眯了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瞄着紫薇的耳洞,点点头笑道:“还真是。”
紫薇装作一本正经,笑道:“这事可不敢给别人说。”
关健也装作煞有介事,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哈哈哈......”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关子朔心想,这样善良淳朴女孩子世间可算是少有了,可见长相好心肠未必好,菱衣就是如此。
想到菱衣,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胡乱扒了几口饭,等紫薇一走,便悄悄溜下山去了。
他在墙根下躲藏了许久,见外面没有一个人走动,料定悲花派上下此时正集结在听香榭。
他从容走出,将月凝剑搁在照壁的台沿上后,就匆匆离去了。
他怀着喜悦的心情出门,却又萌生了些许惆怅,心想此一别山高路远,怕是再也见不到冬荛了。
儿女情长......
花屋坪前面那个荷塘中一片狼藉,巨大的荷叶被谢世清与郝通天砍倒,开辟了一条宽阔的水路。
以前那种纵横交错,只容得下一芥小舟的小水道已不复存在。
这反而给关子朔提供了便利。他登上一只小舟,解开绳索刚准备离开时,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心中大骇,慌忙躲进船篷中。
船身猛地一晃动,紧接着就是船橹拍水的声音,他藏身的那只船,应声划动了。
他暗自叫苦,心想这么多只船,这人怎么偏偏挑中这一只?、
此时已经是戌牌时分,天上仅有一玄月勾,而且烟波蒸腾,丝毫看不清划船的人是如何面貌。但凭借轮廓,可断定是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
船出了荷塘,刚划进河中,撑船的女子猛然调转船头,道:“那小贼先害得我面壁思过,今天又害的我被骂,这口恶气不去找他出,却来跟自己怄气,也真糊涂。”
是菱衣,关健大骇,真是冤家路窄。
方才在听香榭中议事时,上官瑶华狠狠训斥了菱衣一顿,先是旧事重提,说他不该打断关健双腿,然后又说她不该出手狠辣伤人性命,从而招致祸端。
一通臭骂劈头盖脸,让她的自尊很受打击。自她入师门以来,还第一次受这样的气,一时排解不开,便想着离家出走。
关健躲在船篷中,听见菱衣在自顾自地发牢骚,又听她要将满腔怒气撒在他身上,不免惴惴不安。
菱衣调拨船头时,船身受到激流的冲撞,猛地一斜,险些将关健甩了出去。他虽幸免于难,却将脑袋撞在了船板上,一时吃痛,轻轻“哼”了一声后,慌忙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再动。
“砰”的一声巨响,船篷顶子被掀飞出去。
菱衣大声喝道:“是谁?”
关健知暴露了踪迹,吓得直想跳河,只苦于夜黑风高,水势湍急,不敢冒险。
只得缓缓爬起身,吊着嗓子,装出一副女人的腔调,道:“女侠,你跑到我的船上,怎么反倒问我是谁?”
“你的船?”
“那可不,我在水上迷了路,天色晚了,就想着借贵宝地歇息一晚,不想女侠跳上我的船,就......就......。”关子朔的声音越削越尖,倒真有点像女人的腔调。
“那你为何早不吭声?”
“刚才我睡着了,所以不知道女侠上船。不过也没事,女侠只需把我放在岸边,船就孝敬给女侠好了。”
菱衣噗嗤一笑,旋即声色俱厉,道:“我看把你这小贼放在河里喂鱼才对。”
关健知露了马脚,赔着笑道:“巧啊,菱衣师妹,你也寻月泛舟来了?”
“泛舟?你倒是好雅兴。我问你,大夜晚里躲在船上干什么?”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无非是山上待的乏了,出来透透气罢了。”
“我看你是想逃走吧?”菱衣冷哼一声。
“什么逃不逃?我又不是囚犯,腿长在我身上,想去哪里,也凭我自己愿意,难道还要向你请示不成!”
他无端被打残双腿,被困在山上数月如囚犯一般,心中积郁已久。好不容易要重获自由,却在半路又被截获了,一腔怒火再也按耐不住。
“我看你是舒坦日子过累了,非要卸你一条腿你才满意!”
关健听菱衣要卸他的腿,心里虽怕,却故作镇定,戏谑道:“妹妹,论起来咱们还是同门,又何必非要自相残杀不可呢?”
菱衣啐道:“呸!没脸的东西,谁跟你哥啊妹啊的缠夹不清,看打!”说话间已经举起橹桨,算准关健双腿所在之处,狠劲儿地砸去。
关健听音辨形,忙往船艄爬去。
菱衣往前追赶,却一脚踩了个空,不偏不倚跌在了关健怀里。
一股沁人心脾香味扑鼻而来,让关健十分流连,他的双手恰好搭在了她的腰上,只觉得那腰肢只有盈盈一握。
正当他鉴别那种香味像哪种花时,脸却狠狠的吃了一耳刮子。
菱衣慌忙站起来,想去找船橹打人,才想起刚才在慌乱中将船橹丢进了河里。
关健也不去为刚才那一耳刮子讨要说法,两人一个立在船头,一个卧在船尾,各自不发一言,随波逐流。
良久过去,关健感到屁股一片凉意,伸手一摸,大惊失色道:“船进水了!”
菱衣本不相信,但听见关健从船舱里往外掬水的声音,忙跳进船舱查看情况。
她在船板上摸到几处缝隙,这些缝隙平整有致,显然是被刀剑所砍。料知必是谢世清与郝通天等人所为。
“真无耻!”她怒骂道。
船橹既失,想靠岸也已不能。她对这条河很熟悉,知道河的下游,将是一道十几丈高的瀑布。
关健一边往船舱中的水往外掬,一边道:“船要沉了,快来帮忙,不然可真要葬身鱼腹了。”
“没用的,来不及了,前面就山崖了。“菱衣轻叹一声,坐在船艄上,道,“你轻功好,飞到岸边想必也不难,你快走吧,烦劳你向我师父通告一声,就说我对不住她。”
关健听菱衣语气哀伤,起了恻隐之心,道:“姐姐何必哀伤,人固有一死,不过是早一天迟一天的事情。今天我们能一起死在这长河里,也是缘分,黄泉路上搭伙,只是希望姐姐在阴间对我别那么凶才好。”说话间竟不自觉地将手搭在了菱衣肩膀上。
菱衣噗嗤笑了起来,道:“你这人原来是个赖皮流氓,一会儿叫姐姐,一会儿喊妹妹,真没羞没臊。快把你的猪爪子拿开,不然可要将它卸下来了。”
关健慌忙将手拿开,心想: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凶悍。
水势越来越急,不远处也传来震耳欲聋击水声响,菱衣知道是从那堵瀑布处传来的,忙道:“有些事毕竟是覆水难收,也请你不要太过恨我,前面就是悬崖了,你快走吧!”
关健心想:我要是真有本事跳到岸边,早就跑了。
他明知死到临头,他却故作从容,装出一副豪情万丈的样子,道:“我舍你而去,苟活一世,还不如死了痛快。诸多误会,我早就忘了,还谈什么恨与不恨。同门之情......”
“你快走啊!”菱衣哽咽着,推搡了关健一把。
关健一个踉跄,险些跌进了河里,他慌忙抓住了菱衣的手臂,他还未来得及感受这仓促的肌肤之亲,便被搅进了瀑布之中。
他们各自扯着嗓子惊呼。然而在瀑布的咆哮声中,他们的喊叫声犹如蚊蚋之鸣。
坠入瀑布下的深潭后,关健仍紧紧握住菱衣的手臂,而另一只手胡抓乱挠,慌乱中,抓住了一块船板。
两人扒着烂船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在急流中飘荡很久。
天色渐明的时候,他们撞到了一艘大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