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好似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下了帷幕,没有人再提及,也没有人再追究。
秋风渐渐转为了冬日的寒风,胡乱刮着,仿佛一把把小刀,割在人们的脸上、手臂上、心上……
荀攸坐在桌前,往手上哈着气,不禁转头望向窗外,那里是纷飞的雪花,压低了黝黑的枯树。
又是冬天。
树上梨花开,宛若静静的月光飘落在树枝上一样,静谧却又使人忧伤。
若是以前,奉孝也许还坐在自己的前面,笑着说道:
“公达,喝一杯!”
但那身影如今不知在何处了。
荀攸转头又望向叔叔家的方向,那里却是雾霭茫茫,恍然若梦。
叔叔在想什么呢?他不得而知,只是知道,他定然惆怅。
他望着远方,怔怔出神。
在荀府中,荀彧亦是坐在一张桌子前,看着飘雪,思绪万分。
外面几朵梅花傲雪绽放,顶着寒气屹立在寒风中,为单调的天地增添了一点颜色。
荀彧的眼光,却唯独落在了白色的梅花上。她们身上仍带有晶莹的露珠,宛若美人带泪,楚楚动人。
荀彧望着她们,心里不知不觉对她们亲近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闯入了内室,和缓而温柔。他回过神来,轻声说道:“请进。”
门开了,一个僮仆端着一个盒子一样的包裹走了进来,双手呈上:
“老爷,这是主公送来的礼物。”
礼物?
荀彧心下疑惑。
他抬起头,接过了那包裹,把小童遣了出去。
包裹被拆开,他见到里面是一个盒子。将盒盖揭开后,里面空空如也。
荀彧见了,默然不语。小雪还在飘着,湿了他的心,也湿了他的眼眶。
这当真没有意义吗?那汉朝,当真如烟一般,消散在寒冬凛冽的风中了吗?
这是梦想,也是梦,但这是他的浪漫。他不愿丢弃,即使这让他看起来很是愚蠢。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外头的冰天雪地,他仿佛看到了汉初的张子房。
丞相说,他像他,都是王佐之才,才华无限。
他也明白,他和他,都是为了一个难以追求的梦想,去呕心沥血、去竭尽心力。
这是梦想,也是梦。
那云烟一般的故国,久久萦绕在他们的心尖。
然而张良仍然跟着沛公夺得了天下,自苦了一生。而他要追随自己的故国而去了。
子房和他,又有些不一样了。
在那一念之间,荀彧调和了一杯带毒的酒水……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
都道无人愁似我,
今夜雪,有梅花,
似我愁……
“主公,荀令君……走了。”
丞相听后愣在原地,紧接着泪水就汹涌的夺眶而出。
“怎会如此?孤只是叫他迷途知返,怎会如此……”
所有人都缄默无言,心中只是佩服荀彧那份决心与勇气。
丞相哭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问道:“可曾为他找一地处安葬否?”
“荀令君已经下葬了。”
“孤许可你们为他立碑。”
众人下朝之时,商量着,让潘勖去为荀彧写碑文。潘勖爽快的答应了。
荀彧被葬在了白雪皑皑的寿春。此时已是隆冬,千万片雪花纷纷扬扬的,似柳絮般飘飞在空中。寒冷仿佛要刺穿人的骨肉,吮吸人身上的每一滴血液似的。
潘勖在立碑的第一天便来到了荀彧墓前。他见了那凝重的灰色石碑,心里一酸,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几朵梅花在远处傲雪绽放,让清一色的天地多了一抹壮丽的色彩。但潘勖却唯独喜欢那洁白的梅花,宛若美人带泪,却仍坚贞的存留在这冰天雪地中。
或许这是因为,它像荀彧吧。
他顶着寒风,轻轻念道:
“高亮以固其中,柔嘉以宣其外。”
“纳规无敬辱之心,机情有密静之性。”
“若乃奉身蹈道,勤礼贵德,动咨事间,匪云予克……”
然而说到这里,他却难过得说不下去了。恍惚中他还是荀彧的尚书郎,那温柔的君子仿佛还在他的面前,冲着他微笑。
他颤抖着跪了下来,双手捂面,泣不成声:
“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