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孝去了,在杨柳依依的春天里,在嫩绿的柳丝雨里,悄悄地去了。
丞相为此悲痛万分,整日落泪。荀攸心里亦是悲伤与惆怅,他将自己沉浸在无止境的工作中,以此来减少他的伤悲。
就这样过了不久日子,一切也都恢复了正常。但随即又发生了一件事——丞相不再止于当汉臣,而是欲要称魏公、自成一家了。
这件事关系极大,一旦立了魏国,那么便是反了汉家朝廷了。因此丞相纷纷询问大臣们的意见。毫无疑问,几乎所有人都同意了。
这看似十分平静的就要过去了,但不久后,丞相与荀攸都同时发现,荀彧并没有同意,还有些反对的影子。
丞相自然不大高兴,而荀攸心里更是郁郁——他所担心的结果恐怕就要来了。
于是丞相很快就召见荀彧,而荀彧也毫不迟疑的来了。他衣袂飘飘,修长的身子直立着,俊秀的脸庞今日格外白皙,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毫不退让的盯着丞相。
丞相见他如此高洁无染,反让他自己显得鄙陋起来,心中大为不悦。
但丞相仍然平静的说道:“文若,你不同意我自称魏公,又是如何?”
“主公,恕我直言,我们兴兵平定天下是以汉臣的身份去做的。带着忠君爱国之义去讨伐奸臣,本是我们的初衷。而如今您却想自称魏公,不忠于国、不忠于君,这又是如何?”荀彧义正言辞。
“孤认为,不论忠与不忠、义与不义,我们的目标是平定天下,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汉之腐朽,你也是瞧见了,又何必以自身的无限才华倾泄于一块朽木之上呢?”丞相语重心长的说。
“即使他是一块朽木,但以我们这清澈的泉水,也必能使其焕发生机、郁郁葱葱。”荀彧仍不让步。
“那么你又将倾尽多少人的涓涌之泉,来使这块朽木郁郁葱葱呢?生命宝贵,你这样做不值得。”
“主公又将倾尽多少生命,去筑造你的不义之城呢?您这样即使统治了天下,也只是吃着汉朝吃剩的残羹,被天下人所耻笑。”
“挺而复汉,愚昧至极。”
“多行不义,必将自毙!”
两人的矛盾在不知不觉中被放大了,一不小心就达到了最大化,不可避免。
荀攸站在一旁,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倒是站在另一边的钟繇连忙给荀攸使了个眼色,荀攸才立即走上前去,作揖说道:
“主公,家叔只是一时气忿,未想明白罢了。还望主公多宽限几日,令家叔权作思考。以他的才智,未必便就想不通了。望主公允诺,并原谅今日一事。”
丞相本是怒火冲天,现听他的军师一劝,又联想到文若曾为自己做过许多贡献,今日的正直不屈则令他更与寻常人不同,更为可爱。
他抬头只见荀彧笔直的站着,宛若玉树临风,有着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更加可敬了。
于是他由怒转为爱怜,叹道:“也是。公达,令叔真是正直不阿,实为君子!文若,你退下吧。”
荀彧见侄子站出来为自己求情,也只好作了一揖,将此事暂时作罢。他立起身子,一转身便径直走了出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荀攸也不再说什么,从殿堂中退了下去。到了晚些时候,所有人都退下了,而荀攸也跟在后面。他只觉有些仿徨无所依,步子缓慢,直至其他人都散尽了,他仍在外头逡巡。
他正踱着步,忽听得后面一阵脚步声响起。他回头望去,不由得脱口而出:“文和,你怎的在这?”
那跟随在荀攸身后的就是贾诩。他不去打招呼,只是问道:“公达还在为文若一事苦恼吗?”
荀攸迟疑了一会儿,只得开口说道:“的确。”
“你得劝劝他。”
这句话一出,荀攸不用贾诩说明来历,都知道是丞相派遣的。他垂下眼帘,思绪万分。
他了解叔叔,深知以叔叔的性子,必不会妥协求全。他那温柔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最刚烈的心。那颗心也在预备着下一场逼迫的到来——也就是,死亡,高洁的死亡。
一阵无助与无奈陡然从荀攸心里升起。他把眼帘抬起,只见贾诩摇了摇头。
“保重。”贾诩抛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了。唯有荀攸站在秋天渐寒的风中,任由秋风卷起他的万缕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