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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潜藏在迷雾中的危情(1 / 1)


龙首山在山河桥的北侧,河水上游一点的位置。这山乍看上去怪石嶙峋,难以攀援,实则有条十分隐秘的曲折小道,只有当地人才知晓。

“这孤山野岭的,有点吓人啊,山上不会有什么毒蛇猛兽吧?”永淳有些害怕。

前头的宋文镜拍拍自己的弓箭,笑道:“不用怕,且不说这山上寸草不生,连只蚂蚁都难找,就算来了三五只狼,有我在也保你安全。”

永淳在京城见多了这种当着姑娘的面逞强好胜的半大小子,有些好笑地回他道:“那就有劳宋大侠啦。”

他们就着月光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山下的人声开始喧嚣起来。他们停下脚步,扒着石头望过去,只见有一小队人正策马从河的对岸过来,稍顷,河面上霍然亮起。

那盏盏河灯随着水流悠悠而下,与头顶夜空中的星河相映成辉。一堆巨大的篝火燃烧起来,木柴的噼啪爆裂声裹挟着悠扬的边塞长调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永淳眯起眼睛看向河对岸为首的那人,他身形修长,较之左右站列一排的随从,显得尤为出挑,一袭玄色衣袍几乎与夜晚融为一体,头上戴着银白的素冠。

“王爷,看这边!这边这边!”她仗着离得远,底下那么吵肯定听不见,两手卷成桶状,在那儿干嚎。

旁边的宋文镜简直没眼看。

可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人竟然抬头朝这边望过来,不过她的视线却突然模糊起来,怎么也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了。

宋文镜伸手在虚空中挥了两下,又看了看被浮云遮蔽的月亮:“起雾了,咱们得抓紧时间下去,要不然一会儿连路都看不清了。”

“能能,等一下。”永淳叫住他。

“走吧,下去也一样看,大不了我带你挤进去,保准占个比我姐她们还好的位置。”他说着就要转身往下走。

“不是不是,你看看那边是什么。”永淳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

“什么?”听出她语气不对,宋文镜驻足望过去,溯流而上,天际处星火点点,继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这边靠过来。

他骤然冒出一身冷汗,带着颤音说道:“不好,是蛮族的大军来了。”

继而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强自镇定下来,朝永淳大喊:“咱们得快点告诉山下的人!”

“你先下去,我随后就到。”永淳面露正色,也不看他,蹲下身去解自己的背囊。

“那你自己小心些。”宋文镜此刻也顾不得再多的了,沿着小路狂奔下去。

他此刻的速度比上山的时候不知快上多少倍,然而即便是山腰的高度,以寻常的速度也要半个时辰的时间,一想到大敌就在当前,乡亲们还沉浸在危机四伏的祥和氛围中,就只得铆足了劲地跑。

山上的雾起的很快,不多时,视所能及的就只剩眼前一庹左右的距离了。他跑得太快,根本顾及不太了地面的状况,一个不小心被碎石绊倒,向前摔出去,额头磕在尖锐的石头棱角上,血立刻就流了下来。

眼睛被血水糊住,宋文镜用袖子胡乱擦擦,撑住石头踉跄站起来,又立即一个不稳坐倒在地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向着左侧小腿摸过去,裤管里空空如也,方才那一下摔得太狠,假腿不知道被甩去了哪里。

他只得在浓浓的雾气中,边找边向着山下吼叫,可这里太高了,下面喧嚣的人群根本不可能听得见他的示警,残酷现状带来的绝望,如滔天洪水般几乎要将他溺毙在其中。

忽而,头顶上方响起一声惊雷,刹那后又在朝向蛮人的方向爆响了另一声。这样的双响接二连三地持续了十八次之多,平静下来的时候,山下已然没了喧嚣,取而代之的是崇州卫城中守备传来的号角声。

“未雨绸缪,厉害!”宋文镜伸手接住应该是被同一块石头绊倒的永淳,略微松了口气,朝她挑了个大拇指,“你这是双响子?”

“我们那边管这叫二踢脚。”永淳身下有人垫着,摔得不狠,立刻粗喘着气爬起来拉他,“先别管这些了,你怎么才到这?咱们得赶紧下去才行。”

宋文镜就着她的手艰难地再次站起来,苦笑着指了指左腿下半截空空的裤管:“腿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永淳愣了一下,已然明白了宋碧萱谈及弟弟时的欲言又止,没接他的话,反而朝着四周看了看,抱怨了句:“这是什么破山,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而后从背囊里翻出根手指粗细、小臂长短的铜棍,这铜棍一头有一圈圈的螺纹,抽拉之下便能从中长出一截,固定好,再拉再抽,片刻后就有了一人的高度。

“现在没时间找腿了,你先将就着用这个吧。”她把铜杆递过去。

宋文镜拄着铜杆站起来,山风裹挟着一丝腥臭的味道扑面吹过来,那味道他太过熟悉,四年前他几近被蛮人砍杀时候就从那群出生身上闻到过这股味道。

“咱们可能走不了了。”他反而平静下来,注视着山下雾气中隐约向上移动的光亮说道。

永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耽误了太长时间,龙首山比山河桥离蛮人大军更近,二踢脚的响声不仅示警了崇州卫,同时也把他们自己的位置暴露给了敌人。

“咱们快点上去,他们不熟悉地形,说不定还没追上来,城里的守备军就到了呢。”永淳拉着他往上走。

宋文镜踉跄地走了一段,他显然还不适应这种以杆代腿的行进方式,摇了摇头:“我走不快的,他们少说也有上万人,崇州卫总共一千兵力,再加上底下四五百的百姓,就算抵抗的住,也不一定能抽得出人马来救咱们。”

他压低了声音快速对永淳说道:“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你赶紧往山上跑,山顶有块像猴子的石头,猴脸前面七步远的地方是我们之前挖的一个地窖,藏进去,千万别出来。”说罢,坐了下来,将自己完全隐蔽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把背后的开元弓取下握在手中。

永淳本想反驳,可自己留下来又能有什么作用呢?她解下背囊,放到宋文镜身旁:“里面还有三颗掌心雷,我在山上等你。”

宋文镜看着她消失在山雾中,有些好笑地打开背囊,将掌心雷取出来,和箭簇放在一处,他其实一直好奇她这个百宝囊里都有些什么,好像怎么也掏不完似的,没想到竟也只剩下最后这么点东西了。

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到他们这里?如果能活下来,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粗哑的吼叫声由远及近,雾气中隐约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形。宋文镜屏气凝神拉开弓,箭矢离弦而出,来人应声倒地,紧接着更多绰绰人影如诡魅般冒了出来。

他箭无虚发,可对方也找到了抵御的办法。

一个蛮人抓起气绝了的同伴尸体挡在身前,后面的人也都效仿他的做法。他们的前进速度因此快了不少,阵型也从散沙逐渐围拢成扇形。

“一群出生!”宋文镜看着空了的箭囊,啐了一口,对方近的已经能看清楚一双双猩红的眼睛,身上的腥臭更是浓烈得令人作呕。

他抓起一颗掌心雷丢出去,轰倒了左边几个,又抛出第二颗解决了右边数人,然而还没来得及引爆最后那颗,一个黑影就扑将上来……

永淳蜷缩在逼仄的地窖里,掌心雷的巨响震得她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人在黑暗中总会觉得度日如年,她默数着数,努力分散着自己的悲伤和恐惧。

“一,二,三……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头顶上的盖板猛然被人掀开来,她仰头看去,山顶上的雾气已然散去,一轮满月高悬于空中,将来人发顶的银冠映照进了她的眼眸中。

还真是应了宋碧萱的话,一眼万年。

永淳怔怔望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准确的说不止如此,简直应该说那面容有着无关男女的美,怎么形容都不为过,而他俯身将她捞出来的动作,也都透着说不出的优雅。

“喂喂,回神啦。”灰头土脸的宋文镜靠在驴子身上,朝她招招手,咧嘴笑得露出了一口的白牙。

“能能!能能!”永淳见到他,那种大难不死后松懈下来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一把抱住少年哭得涕泪横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不知所措,本想着干脆回抱回去,可突然察觉到旁边两道来自庆王的凌厉视线,张着两条手臂再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不过眼睛里透露出的欢喜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永淳哭了一会儿,才抽抽噎噎地放开他:“怎么,怎么驴子也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就上来了,似乎是……”宋文镜拍拍驴子的背,看向一旁的人,语气恭敬地说道,“随着王爷过来的,如果没有它,我刚刚就小命不保了。”

那毛驴似乎听懂了是在夸自己,扬起蹄子,呃啊呃啊摇头晃脑地叫了几声。

永淳也捋了捋驴子的毛,转头瞧向那谪仙一般的人,心跳不知怎地漏了一拍:“庆,庆王爷?”

谪仙颔首,露出个与手中尚在滴血的雁翎刀极为不符的温和笑容:“我听这位小兄弟说,方才是你在山上放的信号示警?”

“啊,碰巧包里放了几根二踢脚。”永淳瞧了眼宋文镜,心说这小子一路上来还有功夫跟人聊闲天吗?难道危机全都解除了?

宋文镜明显没接收到对方的眼神,一脸崇拜的看着他的庆王殿下,对方手指勾勾,立马将驴子的缰绳递了过去。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谪仙扶着永淳上了驴子,牵起缰绳朝山下走去,边说道,“这里月色很好,不过入夜的山上寒气重,容易受凉,咱们还是下山去吧。”

寒气重是个什么诡?月色好不好的难道自己还是来这赏月的不成?不应该是此地危机四伏,还是赶紧下山入城这种理由比较正常吗?

永淳内心疯狂吐槽。

直至她在下山的路上,见识到这位谪仙手提一把雁翎刀,砍瓜切菜般解决掉了沿路的几十个蛮人后,才明白人家是真不把对方当回事。

他们到达山下的时候,驻守崇州卫的守备军已经在郑胤的指挥下,正面与蛮人交上了锋,战场上刀光剑影,箭簇横飞。

忽而一骑人马从混战的人群中破开道口子,带着数十个百姓冲了出来,与他们会合在一处抵达崇州卫的城门内。

“尊上。”入城后,骑马者纷纷下马,手抚前胸弓腰汇报,“属下已将妇孺全数救出。”

永淳寻着了宋碧萱和桃红柳绿姐妹的身影,总算放下点心来,见这边谪仙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声音淡然而不失威严:“守住城门,不要让蛮人进来。”

他语调十分寻常,那十名亲卫答应得也利落,连围拢过来的少妇长女们也一改方才抡圆了砍山刀,照着蛮人削砍劈剁的英姿,偷眼瞅着她们的王爷含羞带怯地嬉笑耳语起来。

这里似乎没有人把外面上万的敌军放在眼里,除了……

“呃,他们不会打进来吧?”毕竟是一对十的兵力,永淳有些担心。

“不会,郑胤他们还没有那么没用。”谪仙转头向她解释道。

“王爷。”宋文镜这时跨出几步,来到二人面前,跪在地上,“您四年前曾救过小人一命,如今又救了一次,小人无以为报,想,想追随在您的左右。”

少年跪得笔挺,眼神坚定而崇敬地看向庆王。

然而庆王拒绝得很干脆:“你不合适。”

“王爷,我虽身有残疾,但功夫不差,您可以从那边叫来一个,让我们比试比试。”少年指着守在城门口的亲卫,梗着脖子争辩道。

“人不可妄自菲薄,但盲目自信,徒有匹夫之勇更不可取,特别是差点连累别人丢了性命后,还不思悔改,冲动行事。”庆王声音冷了下来。

宋文镜无言以对,泪水含在眼眶里乱滚。

“行了行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是也没什么事儿嘛。”永淳小声劝道。

谪仙看向她,话却是冲着少年说的:“等吃了大亏才长记性,那个代价不是谁都承受得起的。让他自己想,想明白了自然知道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崇州卫的战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师以及周边各城,郑胤率领一千的兵力,生生将敌人拖到了后半夜,等来了三边总督曾显的援军。

曾显是朝之重臣,真正在沙场上一场战役一场战役杀出来的悍将,甫一进城,就瞧见城门里面不远处的这一群人,待定睛看清是谁,骁勇了一辈子的曾将军一个不稳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殿下!公主殿下!”

永淳一脸厌烦地扭过头去不看他。

曾显一身重甲,蹬蹬蹬跑过来,砸得土道上一步一冒烟,先是向着牵驴之人行了个大礼:“臣三边总督曾显参见庆王”,然后转过身抱住驴头就哭诉道:“殿下,您可让老臣好找啊。”

永淳翻了个白眼:“这不还是被你给抓着了嘛。”

曾显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臣不敢,臣不敢,是当今……”

“咳咳,有什么话去都司衙门再说吧。”庆王出言打断道。

“是了是了,是老臣想的不周到。”曾显点头应是。

当着这两位的面,他哪儿还敢再上马,赶忙把坐骑让出来,庆王也不跟他客气,翻身跨上战马,手里驴子的缰绳不撒,就要向城里走。

“等一下。”永淳扥扥谪仙的衣袖,驴子也应声停了下来。

“还有事?”谪仙温言问道。

“嗯,我去跟人道个别。”永淳跳下驴子,走到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尤在目瞪口呆的宋文镜姐弟身边,抱歉地朝两人笑笑,“不是有意瞒你们的。”

二人跪了下来,宋碧萱低头恭敬回道:“民女姐弟能一睹公主殿下风姿,已经是三生有幸,何况殿下方才救了全城百姓的命,岂敢责问殿下。”

宋文镜则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很大一声声响:“草民把殿下置于危险之中,险些危及千金之躯,实在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这样的客套话,永淳才不愿意听:“那我就责罚你给我好好说话。”

“对不起。”宋文镜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内疚,显然方才庆王的话对他所有触动。

“孺子可教。”永淳拍拍他的脑袋,假惺惺地充大个。

“这个,还给殿下。”宋文镜有些不舍,犹豫了一下还是双手托着那根铜杆高高举起到她面前。

“这个送给你了,就当是对你这一日照顾的谢礼吧。”永淳笑说,她凑到宋文镜耳边,又小声补了一句,“你好好读书,往后考个功名,到了京城我请你吃好吃的”。

直到公主、王爷和大将军一行人走远了,宋碧萱才站起来,见弟弟还抱着那根铜杆发愣,便凑过去看,只见那杆子一端隽刻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字,不禁也捂住嘴怔愣住了。

“怎么了?”桃红柳绿见他们这边的神色非常,也凑近去瞧。

“没什么。”宋文镜缓过神,迅速拄着铜杆站起来。

可这两姑娘眼睛贼尖。

“那上面是个‘淳’字吗?”

“就是就是。”

一语之下,众人哗然,方才意识到刚刚救了他们的,乃是当今圣上视若掌上明珠的公主永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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