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我走了西岐怎么办?父亲怎么办?”
“你总得先活着才能救西岐吧?救你父亲吧!”
关于劫囚这件事情,殷郊几乎和我想到了一起,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就此冲出一条血路,趁着商王还没有回到朝堂,逃出一线生机,回到西岐卧薪尝胆。
然而在这件事情上,主人公姬发却和我们产生了强烈的分歧。
西岐第一犟种果然是名不虚传,我和殷郊在地牢里给他将外面的情况都给他分析了一遍,他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连屁股都没有在那地牢的草席上挪动一下。
“如果我的生是需要西岐万民的死来换,那我宁可不要。再说了,我是因为我父亲被人检举谋反才入狱的,要是我就这样逃了,那不就正好给天下人证实了我西岐谋反的罪名?”
他静静的坐在那草席上,岿然不动像一尊神像,此刻我真的恨不得立马钻进那麓山神女相里,继承了神力之后,直接强制性的将他带走。
冀州已经没了,我的家人也没有了,我总要能守住我的爱人吧。
正当我们争执不下来之时,地牢里殷郊买通的狱卒突然跑来提醒我们,有人来了,我和殷郊不得不退到一旁,扮作狱卒模样,暂时先按兵不动,毕竟此时还不适合同商王正式撕破脸皮。
为首的宫人正是商王身边的余浑,他这张脸在这地牢里出现,真的就如同那阎王身边的黑白无常。我和殷郊缩在角落里时,眼瞅着他那张脸一会儿黑一会儿白的,配合着地牢昏暗的灯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一想起来当初还是他暗中放冷箭射伤了姬发,我心里就来气。我曾经在后来想过,倘若那日我们顺利逃出,没有遭遇余浑的冷箭,恐怕我和姬发也不至于今日沦落到地牢里相见。
只见那余浑宫人拿出一段丝帛,腰板挺的老高,颐指气使的模样,竟然还颇有几分商王的神韵,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养出什么样的狗。我暗暗的翻了一个白眼,又悄悄的淬了一口,殷郊估摸着察觉到了我的抵触,伸手拉了拉我的胳膊,又朝着姬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我懂,他是在提醒我,姬发还在他们手上,要忍辱负重。
好在那余浑并未察觉到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我和殷郊。
他窸窸窣窣的在这地牢里指点江山了一番,便又扭捏作态的拿出了手中的丝帛,开始宣读商王旨意:
西岐质子姬发,因其父谋反入狱,经查实,质子姬发远在朝歌,并无谋反之心,着无罪释放。
我和殷郊对视一眼,互相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殷郊从进入这地牢开始就眉头紧锁,听到这释放的旨意这才稍微有了一些松泛。毕竟,自己的父亲和自己最好的兄弟之间,有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对他而言都是不能接受的,何况如今还是这二人互相残害呢?这对夹在中间的殷郊来说,不得不说,是一种极致的残忍。
然而,我们两个人松泛的神经还没有完全落下,便又听到那余浑接下来的宣旨:
西伯侯姬昌,着立即进朝歌面圣。
霎时间,牢狱里的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因为我们都心知肚明,姬发的出狱,很明显是用西伯侯姬昌来作置换的。
这就说得通了。
商王或许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姬发,而是姬发背后所蕴藏整个西岐的隐藏势力。为君者,最忌讳的不是听见了反叛的声音,而是知道有人反叛而不知道有多少人反叛。
对于当今的商王来说,杀一个毫无影响力的西岐质子,并没有什么用处,真正威胁他的是西周暗中联合的各方势力,以及这些势力效忠的精神领袖——西伯侯姬昌。
而他之所囚禁姬发,真正的目的是想要用父子之情、君臣之义来牵制并最终一举消灭各方的反动势力。
倘若姬昌不来朝歌面圣,则直接坐实了他欺君、叛乱的不忠之名。同时年幼的质子因为姬昌的不作为在朝歌惨死,则废掉了姬昌在西周一直树立的宽厚、仁德的好名声,落得个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骂名。届时西周势力不稳,朝歌又有了出兵攻打的理由。
倘若姬昌觐见商王,则无疑是羊入虎口,你姬昌人都来了人家的管辖范围,届时随便捏造一条罪名将这西周的精神领导人押入地牢或者直接处死,都未尝没有可能。
当今天下的局势是,南鄂凋零,北崇经历冀州一战必须休养生息,东鲁为当今王后母家,太子娘舅,自然是站在大商这边。
而西岐,与大商的关系,一直晦暗不明,同时也是商王最棘手的心腹之患。
我曾在昆仑山听师父分析过人间的大致情况。
商人信奉血腥的鬼神文化,大商需要人牲用于献祭活人,进而从精神上震慑天下,而当今商人所用人牲有七成来自于西羌,三成来自于战俘。百年来,毗邻西羌的周人一直以帮商人猎捕人牲为职,属于是大商的刽子手、走狗,但哪怕这般苟延残喘、做小伏低,西周子民依旧苦不堪言。
于是,在姬昌父亲季历无故命丧于朝歌之后,隐隐便有传出西周人总是在暗中谋划着推翻商王的恐怖统治。
所以周人和殷商之间,是必有一场殊死搏斗的,且必须以一方的消亡作为结局。
只是,最终牺牲的人,到底是谁,我此时还无法预见。
那余浑念完圣旨便带着随行的宫人,忸怩作态的退出了这潮湿、腥臭的大牢,毕竟对于他们这种平时在商王宫里过惯了好日子的人来说,阴暗的地牢确实是一处很晦气的地方。
我和殷郊从暗处走到了姬发牢狱里,想要将伏在地上接旨的姬发扶起来,却发现他早已伏在地上痛苦不已。
他用几近崩溃的声音,喃喃道:
“父亲......西岐......”
姬发在很多年以后,回忆起羑里的牢狱时光时,眼中都含着热泪,或许在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原谅自己,他一直都认为是自己连累了父亲和西岐。
可是啊,姬发,造成这一切灾难的人,明明是那位天下共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