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中的死寂消失了,转而代之的是一种欣喜,那如钩的眼神像是等到了猎物一般,抬起头,枯槁的面容,惨白的嘴唇,一种捉摸不透的神色,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腐气,虽然她容貌俏丽,但丝毫也不能减轻我对她的恐惧。
那是一种深深的战栗,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面对“食人魔”。
“感觉还好吧,宇慎。”苏震通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身体本能的一缩。
“没,没事,我还好!”此时的我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许久,气氛陷入了僵持,我不知道如何对眼前的女人提问。
“馋嘴的虫虫,这个时候你就说了吧,你也不想让你的故事被彻底埋没吧!”苏震通率先发话。
“我说了好多遍,我就是想吃人了,直播吃人让更多的人看到,能深深感受到他们的恐惧,我才会充满无尽的快乐。”
“阿梨并不是被你杀的,而是病死,你为什么编撰那个背叛的故事?”
“那只是引流的手段,一个狗血的故事才能让更多的人进来观看,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看美食节目,而只想看一些劲爆刺激八卦的内容。”
苏震通接着问,虫虫只是重复着上述的观点,如果以这样简单的变态狂为理由草草结案,恐怕隐藏最深的犯罪动机,被埋没于冰层之下,她和苏震通的对话就像打太极一样,根本就没深入到要害。
我感觉事情的关键点就在阿梨身上,尤其是阿梨病死这件事上。
“阿梨是得了肠胃疾病而死的吗?”我突然插嘴问道,这还是我旁听来第一次提问,苏震通像是被我的问题给惊讶到了。
她侧过头来,死死盯住我,一丝凉意从心底里升起,她说道:“你什么意思?”
“他的死,就是你吃人的理由吧!”
她突然站起身来,朝我扑过来,牙齿伸向我的脖颈,我隐隐间感觉到了那种臭烘烘的气息。
这时苏震通迅速反应过来,一把将虫虫摁在地上,大声吼道:“你干什么,不想活了!”
我看到虫虫脸上那种阴森的笑意,她像一头快要捕捉到猎物的母狮子,关键时刻却被麻醉枪打中,她的腿在地上乱蹬着,嘶吼道:“我饿了,要吃人!”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反而哈哈大笑道:“别装了虫虫,时间到了!”
这次,轮到苏震通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他问道:“你在说什么,她刚才都准备要吃掉你了!”
“她只不过是在考验我罢了,我刚才并未反抗,因为我坚信她不是食人魔,真实原因就是阿梨之死。”
“好了,宇慎,我想是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了!”虫虫的语气恢复冷静,与刚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说吧,现在舆论已经酝酿很久了,受众的恐惧情绪已经达到顶峰,你现在说出来将会有超强的传播力和影响力!”
她的神色恢复如常,重新坐到座位上,刚才凌厉凶狠癫狂的眼神转而变成一抹难以察觉的悲哀和决绝,许久,她才叹了一口气,像下定某种决心似的,缓缓说道:
“阿梨死于急性胃穿孔,我们的确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从小,我们的学习成绩都不够优异,中考过后,我们落榜了,连最差的普通高中都没考上,我们自认为都不是学习的料,于是一起结伴,早早就南下去电子厂打工。
在日复一日的流水线,机械死板地打螺丝,虽然包吃包住,但工资微薄,有时候甚至不够用,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们度过了许多年,一直到二十岁,一件事情让我彻底觉醒了。
起因是一条流水线上的姐妹,在安装电路时不小心出了意外,导致右手受伤,丧失了劳动力,而工厂只是简单的把她打发走了,就像扔掉一个坏了的机器,一瞬间,我们才意识到自己是廉价的工具,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意识的觉醒,让我们彻底抛弃了工厂,在这之后,我们做过各种事情,服务员,快递员,外卖,收银员,代驾,跑腿,年纪不大,却吃尽人世间的各种苦头,这才发现人生仍旧没有出头之日,难道一辈子就要这样劳碌奔波下去吗?
就当我们继续浑浑噩噩的时候,有人看中了我的相貌,认为我可以去做主播,当时正好直播这一块发展特别快,但是竞争也非常激烈,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采用一些手段,那就是擦边,露肉等等。
我是有这样的想法,就当我准备告诉阿梨我想做主播时,他却强烈反对,我们都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思想还是比较传统的,他认为这样做是有损尊严沦丧堕落的行为,如果我坚持要这么做,他就要和我分手。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阿梨做得一手好饭,当时的美食自媒体已经发展起来了,而我并不会做饭,是他手把手教我,让我学会了各种做菜的方法。
由于当时的单身人设非常流行,于是我们一共创建了两个账号,‘馋嘴的虫虫’与‘爱吃的阿梨’,我们雄心壮志,分享着最为拿手的厨艺,做着各种温馨充满生活气息的家常菜。
原本我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一步步火起来,有时候几乎天天都更新,但播放量始终少得可怜,由于我是女性,还有一些相貌,我的视频播放量稍微好一点,我们持续做了大半年时间,并且一直研究其他账号,终于,他似乎发现了一些‘流量密码’,那就是观众比较喜欢重口味的视频,阿梨说他想尝试一下,我也想跟着他一起做,但是他说这样做有些危险。
开始他尝试着挑战各种极限的味觉,接着是大胃王挑战,然后就是挑战重口味的食材以及食材极端的吃法——生吃,你们应该知道,生吃一些东西是要冒着极大风险的,虽然我们一再处理,但其中的风险仍旧是未知的,我劝过他,但他一直不听我的。
果然,他的付出得到回报,播放量增高,粉丝变多,他本想着等把账号做好了,再做回以前的视频,但他做回日常的视频,流量又起不来了,而且还有掉粉的趋势,甚至有人在下方辱骂他做的什么,是不是不敢继续挑战了。
一气之下,他只能变本加厉,做的视频更加辣眼,更加重口味,这样做,流量的确获得了巨大的提升,我们的日常开销支出才挣了回来,我不忍心他这么辛苦,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提议在自己的视频中露脸,穿一些暴露点的衣服,但他仍旧强烈的拒绝,不情愿让自己的女人失去尊严。
他就这样一直苦苦支撑着,尝试着各种我都不敢看的食材,做完这些视频后,有时他一连几天都不能正常吃饭,时间一长,他的胃就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我劝要他还是做点日常的视频算了,能挣一点是一点,可习惯了高流量的他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们尝试过,但以失败而告终。
但重口味这种东西是需要不断加重的,这样才能不断刺激观众的眼球,他只能变本加厉,甚至不惜做一些难以理解的浮夸乖张的行为去取悦观众,我知道他做出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下去了,长期吃这种危险的东西让他胃部出血,不过好了之后,他以为这是小病,修养几天就没事了,三个星期前,他正常做完视频,结果获得了非常之高的流量,我们一天就挣了五千块,直接能抵得上正常人一个月的工资,他提议我们去吃一顿正常的大餐。
那天,我们去了高档的餐厅,我许久没有见到他如此高兴了,尽兴过后,他喝了很多酒,回去之时,他终于说出了藏在内心多年做视频的想法。
他说这是什么世道,正常的,温馨的,美好的内容无人观看,反倒是那些阴暗的,猎奇的,重口味的东西有人争相追捧,那些受众就像一群苍蝇,不喜欢美好的事物,反而喜欢那些阴暗的,腐烂的,恶臭的内容,越是恶心,他们越是喜欢,以此满足自己变态的恶趣味。
他开玩笑说,哪天他死了,他愿意做一只公螳螂被母螳螂吃掉,人或许是最好的食材了,听到了他内心深处隐藏的想法,我大感震惊,长期做这种变态视频已经将他的人格彻底扭曲,我也受到了影响。
这天晚上,他趁着酒劲说了很多,回想起我们一路走来的心酸往事,我在酒精的作用下,也睡到了第二天,没想到他胃病发作,第二天彻底昏迷过去,还好我把他送到了医院救了回来,那时已经诊断出了急性胃穿孔,虽然破裂的胃部经过了修补,但他的胃已经非常的脆弱了,里面有密密麻麻的溃疡和烂肉,如今只能暂时吃流食,如果再不注意,还会出现大规模穿孔,到时候不进行胃切除手术,将会危及生命。
重症监护室几天就几乎花光了这几年攒下来的积蓄,他不想欠下外债,提前出院,他谎称做完最后一期视频就停止更新了,他说要在最后的视频里与各位观众道别,因为身体不能再支撑他再做这一行了。
最后一期视频,他是背着我偷偷做的,直到我三天之后才发现,他没有选择吃什么,而是说了令我彻底震惊的话,他要牺牲自己为我贡献流量,他说他要成为公螳螂,被另一个账号的人——馋嘴的虫虫吃掉,一时间,这条视频竟然引起了轰动。
他说,他早就已经不想活下去了,自己的钢铁之胃已经废掉了,最多只能吃流食,那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恳求我等他死了之后将他吃掉,进行直播,他的心中满怀着深深的恨意,他恨这些受众,他要以最残忍,最恐怖的方法惩罚观众。
既然你们想要猎奇,想要刺激,那我就以我之命诛你之心。
他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胡话,还说如果我不愿意,那就算了,我想阻止他,但他已经喝到直接吐血,躺在地上痛苦的抽搐,他的病还未恢复,喝这么多酒,我才意识到他在寻死。
他说他不想死在医院,只想死在我的身边,因为他的身体有利用价值。
我就这样失去了阿梨,我看到了那段视频竟然有上百万的播放量,这无意间为我引流了,我的粉丝及留言暴涨,但人已经走了,要这些还有什么用了,那种极度的痛苦和仇恨被我继承了,我才知道他有多不容易。
于是我决定不惜牢狱之灾,也要做这件事,我删掉了阿梨账号有关吃人的视频,还有我账号讨论这方面的评论,就是不想让别人发现证据,但有些人心中清楚我正在做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那是我第一次做直播,在吃之前我将阿梨的尸体冷藏,不断克服心理障碍,我从来没做过如此可怕的事情,他真的就像一只公螳螂一样愿意牺牲掉自己,虽然那些话一定程度上只是他的宣泄方式,但我要惩罚你们,既然你们无节制追求这些,那就让你们一辈子遭受梦魇和恐惧,亲眼见证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被吃掉吧!
愤怒盖过我的恐惧,我才得以顺利进行,我努力把阿梨的身躯想象成一头猪,忍着强烈的悲痛去做这件事,你们知道那种亲手将爱人肢解并吃掉的痛苦吗?
虽然我的确吃了,但还是克制不住强烈的生理本能吐了出来,或许有人已经发现破绽了吧!”
她一口气讲完,眼神望向我,我说:“是的,从这里看出来你极有可能不是食人魔,你做这些就是想要惩罚那些无节制追求恶趣味以及不顾生命危险去制作让人生理不适的重口视频的人,但正因为有市场,有钱挣,就有人不惜以命相搏,而那些好的,真正有价值的内容却被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彻底埋没。”
她长叹一口气说道:“但愿这是一次惩罚和警醒吧,苏警官,希望您能如实公布我的犯罪动机。”
我站起身来,看见她如释重负的神色,和她握了握手:“虫虫,我真的希望有一天,好的东西能更受大众欢迎!”
她笑了起来,面容不再可怖,说道:“谢谢你雨神,希望你能把我的故事写进你的!”
我一愣,问道:“我都没介绍过我自己,你怎么知道我是写的?”
她神秘一笑,最后说了一句:“如果你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清楚这一切的。”
作为异常体,她认识我很正常,以后会清楚一切,这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我还想再问,她已经起身, 准备返回,我看见苏震通带着她离去的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背影,若有所思。
上传手记后,我获得“味觉”碎片,从异常出现开始就再也没吃饭的我终于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食欲,总算可以饱餐了一顿,看来我离正常人更进一步。
只是,以后究竟会怎样呢?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会感到一丝深深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