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忙就忙到月上梢头,才回到他们住的地方。小米晚上要回家,就只剩紫涵一人。
“紫姑娘。”修远在她营帐外头说,“主子喊你过去吃晚饭。”
紫涵本想着随便吃点啥应付一下就算,没想到他心细如发。于是起身去了他的营帐。
他已经坐在饭桌旁等着她,见她来示意她坐下。晚饭准备得不多,二人刚好,因为行兵打仗知道粮食的重要性,他一向节俭。
见两人吃得差不多,不需要再伺候,修远默默退了出去,他下决心要做个有眼力见的侍卫,除了保卫主子安全,还要助攻主子的终身大事。
营帐里只剩下两人,紫涵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从腰侧摸出一个香囊递给他,“这是我刚刚在药房配的,可以凝神静气,帮助入眠。你平日思虑极多,睡觉时可以把它放在床头。”
战北城伸手接过香囊,“多谢。”
没有了?
紫涵握了握拳深呼吸一口,又说,“我在京城住在医圣裘叔叔的府上,回去以后,如果你离得不远,可以过来我给你调理下身体,你的旧伤还要再…”
“应是没时间,不劳你费心。”战北城打断了她的话。
紫涵一下没反应过来,然而待她反应过来这是拒绝的话,她的心突然就空了。
“好。”她默默低下了头,“我吃饱了,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在走出营帐的那一刻,她的眼眶就忍不住红了。她以为鼓起勇气就可以,但是很多事情与勇气无关。幸好她没说什么露骨的话,不然脸要丢到尘埃里。
战北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抿紧了薄唇。她的暗示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次瘟疫虽然结束了,但接下来他要彻查哈达人混进中原的事,再后面还要出征边疆带兵打仗,他的路从来都是腥风血雨 寡情薄义的。他不需要牵绊,也不能有牵绊。她是个好姑娘,她不该被牵扯进来。她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无力地闭上眼,不停地在心里说服自己,但是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情绪。
紫涵失魂落魄地回到营帐里,眼泪控制不住就落了下来。明明他们才认识了没多久,见面也不多,每次见面不是刀光剑影就是死里逃生,这么的不美好,为什么她会这么伤心。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虽然他从不温情,但是他为了铜锣山的居民能早日回家,差点命丧铜锣山;为了疫区的疫情能够尽快缓解,他衣不解带不休不眠;并且他知恩图报,一次又一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她也就默默地把他放入了心里。他是个好人,除了不喜欢自己。
紫涵还是觉得难过,她头一回觉得黑夜如此地漫长。
第二天,小米一大早就来伺候紫涵,她顺理成章地被伺候着,一天没出门。
第三天,依然如此。
“姐姐,您不对劲。”小米说。
“嗯?”紫涵应了声。
“您不开心。”
明眼人都知道她不开心,但是他不知道,或者他不想知道。
“伤口痛,肯定不开心啊。”紫涵一边翻着医书一边说,实际上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但是不看的话她会难受得慌。
“不对,不是这个原因。姐姐您是不是隐瞒了什么?说出来我给您出出主意。”
紫涵嫌她聒噪,从床上坐起来,“我想出去走走。”
“好咧!”小米拿着扇子跟她一起出门。
然而就是这么巧,紫涵掀起帐帘的时候,战北城也刚从外面回来,正走到她营帐门口。
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紫涵连忙放下帘子,又退了回去。
“姐姐,怎么啦?不出去了吗?”
“太热了,突然不想去了。”
小米感叹,女人心真的是海底针。
修远这几天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怒低气压的战北城,要受皮肉之苦。伴君如伴虎,老祖宗诚不欺我。
他隐隐觉得主子心情不佳跟紫涵有关,那天两人一起吃完晚饭后就开始这样,而且这几天也不见紫涵姑娘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内心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心,但是他又知道知道得太多会没好下场,于是按耐住性子,也不敢去问。他能在战北城身边一呆就是十几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大部分的患者都已经康复,只有小部分的患者还在恢复中,大夫给他们配好了接下来几天的药,就让他们各自回家。这场赈灾行动到此也算落下帷幕。
出来半个月,大家都迫不及待的想回家了。
这天晚上,修远来通知紫涵,“紫姑娘,我们明天一早就会拔营回京,你今晚把行李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走。”
“好的。”紫涵应下,经过一周的修养,她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只要不大幅度转动颈脖,日常生活已经完全可以自理了。
她把医书也收进了行囊,无事可做,便走出营帐透透气。营地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她就站在营帐门口抬头看月亮。她出来的时候是新月,今天是满月,眨眼半个月过去了,嬷嬷的病情不知道有没有好转。
她正想着,就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竟是战北城。
她现在不逃了,一是逃不动,二是再逃她都要看不起自己。其实他没错,当然自己也没错,他俩之间也没什么别扭或者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她虽然难过,却也坦荡荡。
“伤好点了吗?”
“嗯。”
“我们明日回京。”
“嗯。”
“这场阴谋这么快能告破,谢谢你。”战北城真诚地说。如果不是她发现这些端倪,他肯定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查出真相,势必也会有更多的伤亡。
周围静悄悄的,静到紫涵快要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真是不争气。
“我是大夫,这也是我的责任。”
战北城看着她脖子上的绷带,觉得特别扎眼。她本来在华阳山生活得好好的,他的出现把她逼下了山,并且一路多次遇险,这次更是受了重伤,他不能再把她卷进来,她应该离他远远的。但是,为什么他会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
两人一时无声。
“我先回去了。”紫涵说,在他的强大威压面前,她还是想逃。
“紫姑娘。”战北城唤住了她。
紫涵回眸看他。
“这个,还你。”
是他之前送她的匕首,上次和哈达刺客搏斗的时候被抢去了,他帮她拿了回来。
紫涵却没伸手接,“这不是我的,你拿回去。”她心里怎么会没气,赌气得很。
“拿着它防身。”后面那句 我会比较放心 没说出口,他没有资格。
“我有其他暗器和毒药,足够了。”
战北城却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把匕首塞入她手中,转身就回营帐去了。
紫涵看着手里漂亮得不像样的匕首,眼里明明灭灭。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拔营回京。
小米来送紫涵,“漂亮的姐姐,保重身体。有机会我去京城找您玩。”
“好啊,等你结婚,我来讨杯喜酒喝。”紫涵刮了刮她鼻子,打趣她。
小米咯咯地笑,“到时姐姐一定要来。”
从琅坊到京城要大半天的路程,因为紫涵的伤势不能太颠簸,战北城安排她坐马车,但又不想她和其他男大夫挤在一起,于是,紫涵就和他共坐一辆马车。
紫涵上车以后,才发现车上还有一个人,而且只有一个人。她作势就要往外退。
“上来,坐下。”战北城无奈地说。在行军过程中,所有士兵对他的指令说一不二,唯独这个女人屡次违逆他的意思。
来自上位者的威压,让紫涵瞬间就屈服了,虽然她不懂为什么他的气场这么大。她悻悻地找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现在看到他依然会脸红心跳天马行空,她不敢太靠近。
战北城也没勉强,坐在另一头看他的兵书。
马车晃着晃着,紫涵就困了,这两天脖子上的伤口开始愈合,痒得很,她有时睡着了也会被痒醒,睡不好觉,晃着晃着她不自觉就闭上了眼睛。
战北城虽然在看兵书,但是心神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终于睡着了,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小姑娘也够倔的。
紫涵再醒的时候,发现脸上枕着布料,而且布料的触感很好。她一激灵坐了起来,她果然睡着睡着靠到了战北城肩上。
不对,她离他那么远,怎么会靠到他身上。仔细一看,是战北城从马车那头挪到了她身边。因为看到她像小鸡啄米一样睡得很辛苦,又担心她乱晃会扯到伤口,他看了会儿实在忍不住,干脆让她靠到他肩膀上。这伤她是因为他而受的,照顾一下也是应该。他忘了,换做以前,即使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默默垂着头不说话,一开始还有点难过,难过着难过着又有点生气,是他先拒绝的,现在又对她好算怎么回事,给她希望再让她绝望?
战北城看她一开始不说话,后面开始揪衣角,再后来抬起头气鼓鼓地看他,心下愕然。
“你为什么拒绝我?”
“……”
“你为什么要过来?”
“我……”他第一次被问得哑口无言,因为也从来没人敢这么问他,他做什么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紫涵是第一个。而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过去。
“你就是个坏人,哼。”紫涵别开脸,气鼓鼓地不看他,眼圈红红的。他那天拒绝她的时候,她只觉得难过,此刻她却觉得有点委屈。
战北城哪里遇到过这样不按理出牌的时刻,强大的脑容量在这一刻都运转不开来。
紫涵又伸手推他,“你回去你回去。”不要离她这么近,她光是隐隐闻到他身上的气味都控制不住自己到处乱窜的神经。一旦心里有了某个人,他对你的诱惑就是致命的大。
战北城又经历了人生第一次被人推搡,不知所措之余又很无奈,面对这种情况比打仗都要难些,他总不能一个手刀把人打晕吧。
他正要往回坐,突然马车一个加速拐弯,毫无支撑的紫涵就顺势扑到了他身上。他眼明手快,怕紫涵的伤口剐蹭到,双手都用来接住和稳住她的身形,而他自己则没办法好好稳住,往后倒去。
于是,就这么一个瞬间,战北城被紫涵扑倒了。
他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腰肢,她双手按在他胸口上,四目相对,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腰上传来热热的触感,掌心下的胸膛更是滚烫,紫涵觉得整个人的温度在飙升,快热熟了。她连忙爬起来,但马车还在颠簸中,她刚支起来,又被颠得趴下。
战北城忽然就被一团软软的东西砸中,在知道那是啥之后,悄悄红了耳根。然而更甚的是,闻着鼻尖的香气,他竟有点贪恋。
“抱歉主子,刚刚有个大坑,所以匆忙拐了个弯。”外面的车夫道,“这段路不太好走,主子坐稳。”
“嗯。”战北城将她扶好,自己则退回原位看书。
战北城反思,今天的自己确实太不冷静,这是过去二十多年都没有过的情况。他一向冷静自持,步步为营,所以才能在没有背景扶持的情况下,依然从这么多位皇子中脱颖而出。大家都不敢欺负他,甚至对他退让三分。
紫涵看着又恢复冷冰冰的男人,心里又气又委屈,再也不理他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回到京城。
紫涵回到裘府的时候,王嬷嬷早已接到消息在门口等着她,一看到她出现,就将她抱了满怀。
“你脖子上的伤怎么样,快让我看看。”王嬷嬷是又心疼又生气。
京城离琅坊不远,琅坊的事情早已经各个渠道变成了脍炙人口的故事,传遍了大街小巷。璃王赈灾疫区,反应神速,仅用半个月时间就拯救灾区人民脱离苦海;柴汉大夫胆大心细,发现疫情端倪,是这次赈灾的大功臣。一时之间,璃王的呼声非常高。
“嬷嬷,你别担心,我已经好很多啦,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绷带。”紫涵反过来安慰她。
“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去疫区的,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过去,一点都不安全。可把我吓坏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嬷嬷我爱你,你不是还要给我找夫家嘛?你不活我就要光棍一辈子了。”紫涵故意打趣她。
王嬷嬷果然就笑了,伤感的气氛也淡了好多,“只要你能平安回来,我给你找十个一百个。”
紫涵吓得咂舌,拎着包袱就跑,“我去整理行囊了。”
王嬷嬷经过半个月的调理,脸色已经好了不少。裘少白说再给她调理一个月就可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