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琵琶,玉珠走盘,清脆跳跃。
一架古琴,潺泉流水,悠转绵长。
花间堂中的两位女子,相依而坐,一位碧水青衫,虽然梳着一弯柔美的单髻,但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傲骨,怀抱琵琶,却不似娇娘,更像是困守闺中的侠女;而另一位,红衣似火,长发挽起置于一侧,颈脖好看的弧度随着她抚琴时的抬眼低头间,尽是风情。
叶以冬让姜婉选曲,她自是选了最擅长的《阳春白雪》中的《阳春》段,前世,叶以冬对她弹得这首曲子可是赞赏有加,说她不但能跟得上自己,甚至还弹出了些她姜婉自己的神韵来。
姜婉一边抚琴,一边也偷瞄了几眼叶以冬,她脸上微微震惊的表情,说明自己生疏了半年的手艺,还没怎么退步,只是,和前世叶以冬教她的,已截然不同了。
那年初学《阳春》,姜婉甚是喜欢这首曲子,万物知春,和风淡然的味道,像极了那时她对往后日子的期待,她期待嫁入太子府后,与楚无茫相恋相依,余生都过着如春天般美好的平静日子。
而现实给她的重击,让她再也弹不出叶以冬口中“娇柔纯洁,如春风拂面般的少女心”了,不知这一世的叶以冬再闻她徒弟的琴声,会是何种评价。
不过,这叶以冬的琴声,亦是与她曾经所闻的不同,前世的叶以冬,拨弄琵琶时虽然也是高洁清冷,甚至说有些与世隔绝的孤寂之感,但却不像今日这般,弹个和风煦日的《阳春》,都能透着一股子绝情无爱的味道。
果然,人若能有幸得个知音,心境便会大不相同。
一曲终了,二人却皆是无言,直到堂间略懂乐理的几位贵女,纷纷拍手叫好:
“从未听说过有谁人能真的跟得上叶姑娘的,今日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了。”
“谁说不是,这首‘阳春’曲罢,大周可再无人敢弹了。”
几位先前断言说自己不懂琴艺的将军,也是忍不住啧啧称赞:
“我等粗人虽是听惯了边塞的古曲,但不得不说,两位姑娘这协奏的‘阳春’,透着高山流水中的初春景象,亦是好听的。”
“对,好听是好听,但我等也一时分不出高下,还要两位殿下分辨才是。”
楚无咎想起昨日,他甚至还以为姜婉是要他对阵叶以冬,结果没想到……她真的有很多秘密。
他一如往常,温柔笑道:“两位姑娘真是才情绝世,大哥,今日是你的接风宴,这胜负应由你来定。”
楚无咎看向楚无锋,这才发现楚无锋也径直看着姜婉,楚无锋脸上那一副探究的表情,他竟是未曾见过的。
霎时间,楚无咎心中漏了半拍。
楚无锋的确是不近女色的,但他自己往日里不也是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而从未动心么,如今还不是……
楚无咎猛地守住心神,不敢再往下想去。
姜婉对楚无锋没来由的关注也好,楚无锋方才那眼神也罢,还是,他自己心中那一闪念,都不可以再细想了。
“方才叶姑娘也说了,只要能跟得上她的琴,再加上能得她琴中之意,便算徐姑娘赢了,这跟上叶姑娘是有目共睹了,那就请徐姑娘聊聊叶姑娘的琴中意?”
楚无锋其实对这乐曲是真的不感兴趣,他还是更喜欢塞外雄浑古朴的牧民放牧间随口的歌谣,但他并非完全不懂琴音,这个徐老板,琴中带伤,小小年纪却有如此深沉的心境,想必身份定不简单。
“不必了。”叶以冬冷冷道,“琴中意我已从徐姑娘的琴声中收到了,故而,此局便是徐姑娘胜了。”
楚无锋点点头,既然有人认输,再好不过了,便当下定夺:“此番,徐姑娘胜。”
叶以冬沉默着起身,从荷包里掏出二百两的银票,交到姜婉手中,道:“徐老板,这是胭脂钱,叶以冬向来信守承诺。”
姜婉开心地接过,随即叫来以茯神为首的姑娘们,将胭脂水粉摆了一大桌子,又把茯神拉到众人跟前,夸赞道:“各位,这位是我不羡仙的茯神姑娘,善做胭脂水粉,不羡仙姑娘们的妆匣子,都被她的手艺装满了。”
茯神向众人微微行礼,在不羡仙就低调沉默的她,见众人疑惑甚至有些鄙夷的表情,此刻便更加拘谨。
姜婉稳住她有些颤抖的手,向众人再道:“不瞒各位说,今日我冒着封琴的风险,都要与叶姑娘一试的缘由,便是要为茯神手中的胭脂水粉做保,既然在外的女子能做生意,男子能做水粉,为何茯神的手艺远远高于他们,却非要被埋没在这名声之下?”
“各位想必也多少听了些我不羡仙的新规矩,而今日开始,我不羡仙也要做各位姑娘的生意了。”姜婉声音不大,还带着温婉随和的笑,但这话中的霸道之意,尽数而出。
叶以冬放下琵琶,率先步上前来,双手捧起其中一盏水粉,正经向茯神问道:“茯神姑娘,我看这个颜色清淡,甚是满意,可就这味道是栀子花香,有些浓郁了,你可有相似的色泽,但味道再淡雅些的?”
茯神眼中含泪,盈着不愿滴下,颤抖着声音道:“有,有的,叶姑娘,你看看这盏,是初夏的荷花香,茯神今年夏天刻意到湖边采的,数量不多,来年,来年定会多做些。”
叶以冬今日第一次展颜,双手捧着胭脂盏,回道:“好,本姑娘等你,年年都等你。”
茯神的泪,再也挂不住了,顺着脸颊滑下,呜呜咽咽说好。
“那个,茯神姑娘,可有玉兰香的口脂?颜色你看着合适我的就行,我只是比较喜欢玉兰。”纪凡珺也瑟瑟地起身,不抬眼看周围的人,径直小跑道姜婉身边,向姜婉和叶以冬行了个礼,就和茯神小声交谈起来。
楚无锋身旁的将军们,也开始此起彼伏向茯神问来。
“那啥,茯神姑娘,我家那个悍妇,冬日里嘴唇常常裂开,塞外没有这些精贵东西,她涂猪油,哎哟喂,难看死了,你给整几个,本将带回去,颜色嘛,她黑,哈哈哈,你看着选。”
“也给我母亲备一个吧,我还没见过她这辈子用过呢。”
“我也来几个,我送我家几个妹子去,哈哈哈。”
茯神一个劲儿地点头,招呼众姑娘给各位试色。
叶以冬瞥了一眼姜婉,又看看她身后支支吾吾地一群贵女,冷哼一声道:“怎么?各位小姐还是看不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