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房在不羡仙的最上层,靠着不临街的一角,与赤凤阁对面而望,两侧则靠着金凤阁与白凤阁,往日里,这里都是最安静的地方。
而今日,金凤阁靠西的那间雅房,和白凤阁靠东的那间闺房,已经挤满了人。
一面墙上,少说贴了十几个人头,就为了听听隔壁天字房的动静。
“婉儿是谁?”玉兰不解,低头询问挤在自己下颚旁的水仙。
水仙想了半晌,只能一猜:“应该是徐老板的闺名。”
“哎哟喂,他俩都到这般亲近的地步了?”
“你才发现?你听听襄王那声音,那能是对外人讲话的语气?”
“哎哟喂,还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呵,你还学得挺快。”
若是知道温重云这破楼的墙板如此不经事,不羡仙哪怕是晚开业半个月,姜婉也要把这天字房里里外外再围上一圈。
东西两面传来的“窃窃私语”,她都快听不过来了。
楚无咎倒是不紧不慢地,斜靠在小榻上,向她勾着手指,见姜婉愣在原地发憷,他支起身子,蘸了些杯中的凉茶,在一旁的案几上写写画画起来。
姜婉会意,安静地走到案几旁,扭头一看,只见桌上是个漂亮的“演”字。
两人随即对视一番,楚无咎轻笑着点头,姜婉也松弛了下来。
原来,只是演戏罢了,还好。
楚无咎轻咳一声,像是透着哀怨,继续演道:“婉儿,你是见了我皇兄,所以就有了别的心思了么?”
“怎么会,怎么会……”
明明,隔壁的“看客”只听得见他们的声音,但姜婉还是不自觉地摆手否认。
“那按照不羡仙的规矩,我能住这天字房么?就像往日你也住襄王府的暖阁一样,今后暖阁也再无她人。”
姜婉还未来得及接话,就被隔壁抑制不住的七嘴八舌给引了过去。
“果然!先前有位恩客说,襄王府的暖阁长住了一位神秘娘子,原来就是咱们的老板娘啊,天啊!”
“这么看来,开业那天尤叔带来的那位贵客,就是太子了?我有幸瞥了一眼,那气质身段,还真不输给襄王殿下啊。”
“若是徐老板真允了襄王殿下,太子又要从中作梗,那咱们不羡仙岂不是大难临头了?”
“哪能轮得到咱们担心此事,既是喜欢徐老板的人,怎会舍得伤她分毫?”
“刺激啊!”
“虐恋啊!”
“哎哟喂!”
姜婉听得头皮发麻,再这么下去,她不羡仙其实可以再开个分店,专门给这些姑娘们当说书铺子,还能赚点闲钱。
“婉儿?你果然还是……不愿意么?”
姜婉这头还没理明白,那头楚无咎又开口了,明明只需要隔壁听见便足以,可楚无咎如今这副低眉垂眼的病弱样子,又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演戏还要演全套?姜婉犹豫了。
她设这一套“规矩”,仅仅是为了规劝不羡仙的姑娘们,而根本就没把自己划作在内。
她从未想过,天字房会成为第一个入住“心上人”的房间。
而眼前,楚无咎却就在这里,她心里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觉得配不上罢了。
“不是的,殿下,我只是,还未想过此事。”
楚无咎知道,自己是在借着“演戏”,亦真亦假地向她要个承诺。
他的试探,她的犹豫,他还是忍不住地有些失落。
三日前的赤凤阁,她与楚无茫显然是认识的,或者说,就像她对自己一样,她对楚无茫也是极其了解的。
姜婉不愿意入太子府,或许是因为与姜弋的怨恨与独断有关,但如果是楚无茫亲自主动出击,她还能拒绝得了吗?
楚无咎一阵苦笑,从榻上缓缓起身,整个肩膀像是卸了力,青丝如墨,散落在他的身前,他习惯性地抬手挽至耳后,柔和的下颚,白皙的脖颈,从侧面看去更加立体的轮廓,隐隐透着一丝怅然。
“那本王,等你决定,若是有其他人,本王也……”
他不再继续说下去,走过姜婉身边,那股白梅香晃了她的心神。
“殿下,你要去哪里?”
楚无咎停住脚步,只是微微侧身,姜婉只见那张轮廓分明的侧颜,轻轻扑闪着睫毛,不声不响也不回答,像是在等她主动再开口。
不然,他好似真的会离开。
“无咎……”
她唤他,第一次用他的名字。
楚无咎身形一颤,立马转身,震惊地看着姜婉。
他的眼底,从未有过如此的不从容。
姜婉却异常平静地再次唤他:“无咎,天字房若有住客,自始至终也只会是你。”
楚无咎的眼中,盛满连他自己都未知的涟漪,呼吸从胸口到肺腑,一阵阵收紧。
“无咎,只是婉儿出身不好,自觉不配而已。”
啊!
东面的金凤阁传来姑娘们刺耳的尖叫声。
轰!
西面的白凤阁又有桌椅被踩翻的碎裂声。
姜婉实在受不住,冲出房门去,怒吼一声:“都给我出来!”
七零八落,连滚带爬地,从两间房内涌出来二三十号不羡仙的姑娘小厮老师傅们,有的面红耳赤,有的喜出望外,也有的忧心忡忡。
“徐老板,你可要留下襄王?”玉兰是个管不住嘴的,反正这么多人在,法不责众,不如问个清楚,不吐不快。
“玉兰!慎言!你我什么身份,襄王殿下怎么轮得到我来留不留的?”
“可殿下方才确实是说,他在等你抉择的呀。”
姜婉真是拦不住玉兰的嘴,正想要再次打发她们走,楚无咎的声音却从身后响起:“多谢玉兰姑娘了。”
他靠着门檐,无声轻笑,引得在场的小厮姑娘皆是一阵脸红,而老师傅们却有些看不下去,就差没有“阿弥陀佛”念出声了。
“徐老板,规矩是你定的,既然你说此生唯有襄王殿下能入你天字房,那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区别呢?”
众人向玉兰身后看去,槐枝矮矮的个头,声音倒是清明又响亮。
见姜婉没回过神,槐枝继续一本正经道:“徐徐一生定是恣意洒脱的,今后是否能从这大门嫁出去,背后都有不羡仙的众人,又何须现在多想呢?”
姜婉开怀一笑,伸手摸了摸槐枝那颗正经的小脑袋,转身对楚无咎道:
“那今夜,便是殿下入住不羡仙的良辰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