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宾客们都开席,姜婉招呼了一阵后,才回到天字房。
她走进雅室,只见楚无咎已经斟好了茶,放在对坐的位置上,就等着她入座。
姜婉也不含糊,脱下方才出去时随手拿的长衫,熟练地坐在了楚无咎对面。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笑盈盈地问道:“殿下觉得,不羡仙的新‘规矩’如何?”
“甚好。”
楚无咎只淡淡答了一句,姜婉并听不出来他的情绪,想必他也是温重云那种,对经营之事不甚关心之人。
姜婉正欲和楚无咎聊些他感兴趣的,却不曾想楚无咎率先开口问道:“方才那位小生,可是那日西街的孙小禾?”
“殿下,你怎知孙小禾?”姜婉甚是惊讶,即便楚无咎知晓那日西街的事情,也不应当认识孙小禾呀。
“殿下去年在皇业寺祭祀时,曾开铺施粥,这个孙小禾带着他的小兄弟姐妹们,搞出了不小的阵仗,属下可是记忆犹新呢,”一旁的佟如风边说边生气,“那日属下在西街,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想来今日也是徐老板给了他些好处,才有这出戏的吧?”
“正是。”姜婉不但不否认,还笑意盈盈地沾沾自喜。
“你给他们什么好处了?这小兄弟可精明得很。”
“殿下明察,姜婉做生意,童叟无欺。”
佟如风冷哼一声,颇有些不信,当日姜婉将这些无辜稚子推入困境的事情,他还历历在目,今日虽无伤大雅,但他也总觉得姜婉还有其他的意图。
姜婉也察觉了佟如风的怀疑,转眼正视他,正经道:
“佟将军,我将孙小禾与槐枝等人,都收入了不羡仙,你看这样可还算满意?”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们日后就住在不羡仙,学本事,不再是流浪街头的乞儿,我养着他们。”
这下,不只是佟如风,连楚无咎都觉得有些意料之外。
姜婉见他二人的表情,着实心中有些不平,难不成在他们心里,自己真是个对小孩子也要一而再再而三利用的恶毒女子么?
她轻哼一声,撇开视线,颇为怨怼地解释:“殿下,孙小禾的‘小禾帮’有稚子二十一人,男子十四人,女子七人,入了我不羡仙之后,我曾让温重云先把掌过眼,看看是否有天资可习茶道的,温重云看上了其中五人,除了那个死脑筋的孙小禾不愿意,其余三男一女,均拜在尤仲柏门下,能出师的话,温重云会亲自教授。”
姜婉瞥了眼佟如风瞪大的双眼,端起茶杯,再哼一声,继续道:“剩下的孩子,我也问过他们的意愿,有想要习得书画的,女子跟着水仙,男子便由暗香阁的师傅先带带,还有些女孩子天性就是个能歌善舞的,我也不愿意强行断了她们的出路,这不是还有阿依木在后院么,还能有比她更好的师傅?至于往后是否入这风尘之地,皆是她们自己的盘算。”
“徐老板,属下方才言语确实不周。”佟如风此人能屈能伸,既然姜婉做的是好事,那他道个歉也是无妨。
姜婉见佟如风态度如此诚恳,也气打不到一处来了,轻声叹道:“不过,还真有一事要劳烦佟将军挂怀了。”
佟如风抬手作揖,道:“徐老板,但说无妨。”
“这男孩子,虽有一两个喜欢珠算的,但大多数还是随了那孙小禾的性子,就爱舞刀弄枪的,温重云的暗香阁没有这等家丁,而我也不愿意再给姑娘们施压,故而收下怡香苑之时,就将苑中的打手们都遣散了,身边实在没有会拳脚功夫的人了。”
“这好办,只要殿下点头,佟如风随叫随到。”
二人的目光,随即一同转向楚无咎。
只见他斜身靠在圆枕上,雅间外,戏台上的灯光从他身后映上来,勾勒出一圈霓虹微光。
他声音潺潺如戏台上的乐声,说道:“如风,今日,我们不是来送贺礼的吗?还不快拿出来,给徐老板掌掌眼。”
佟如风一愣,随即开怀,连连称是,转身走出雅间。
“贺礼?什么贺礼?殿下,你怎么还送我礼物了,姜婉怎么受得起。”
姜婉也是一头雾水,方才好好地正在谈论“小禾帮”的孩子,怎么转眼就送礼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佟如风带着一男一女,入了雅间。
“徐老板!”
“樊娘?史先生?”
“徐老板,我好生想念你呀!”樊娘冲上前来,猛地扑进姜婉的怀里,用力抱着她蹭来蹭去,还是姜婉熟悉的那一股子软绵绵的味道。
姜婉虽是心中欢喜,但仍旧理智地将樊娘推开,关切地问道:“你们怎么会回来?这京城……你们不该回来的。”
史宏儒两步上前,向姜婉行礼,代他那个激动的娘子解释道:“我与樊娘虽说卖了樊家绣坊,折合了不少现银,存入钱庄怕招来国舅府追查,带在身上又太过显眼,加之我二人不会武,无论走到哪儿,都是提心吊胆的。”
樊娘连连点头赞同,眼神中还有些惊恐,想必这几个月,定是遇到了些危险事。
“再有,我二人终究是要再谋生计的,樊娘的刺绣手艺太精贵,往往数月只能出一两件绣作,除了京城,便只有扬州的达官贵人能买得起,我们本想去扬州再谋出路,结果途中听说扬州丝绸淮家被国舅府全部羁押,恐怕整个丝绸布匹行业的生意,都会受影响,更何况我们这两个外乡人,还是与淮家有关又有仇的外乡人。”
樊娘也叹道:“是呀,无奈我们只得再试试回京城,就算我暂时不做刺绣,但京城的事儿,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我们也对京城更熟悉,先卖卖包子,万一哪天风声过去,我再起绣庄便是了。”
“可谁知,我们刚进城,便遇上了槐枝小姑娘,这姑娘真是人小心思大,一见我们回来,赶紧先带我们到了襄王府,见了襄王殿下,才有今日与徐老板的再会。”
这一来二去的波折,史家夫妇又回到这京城,还与她姜婉再遇,想来也是缘分,这不羡仙地盘大,稍加注意,再过些日子,也不是什么藏不下去的人。
况且,既已无淮家,那这些旧账又有谁在意呢?
“徐老板,可还满意?你若有些喜欢珠算的小兄弟,或是想要刺绣的小姐妹,这可是再难找的好师傅了。”
佟如风笑道,而姜婉的眼神却放在楚无咎身上,满心的欢喜:“满意的,殿下。”
“你满意就好。”
楚无咎正要从榻上起身,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见屋内的东家一直未开门,尤仲柏无奈只得在外压低声音:
“徐老板,有两位贵客点名要见您,是,是……国舅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