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华灵的到来,是姜婉意料之中的事情。
给姜弋送去不羡仙请柬的小厮,在国舅府中不巧遇上了淮华灵,让她得知这不羡仙的老板,是个年岁不大、相貌出众的徐姓女子。
她会来寻仇的。
只是如今这疯癫成魔的状态,有些出乎意料,想必姜弋对待淮家的手段,甚是绝情。
西街最大的秦楼楚馆开业,是多少京城名流汇集的场合,此时闹出国舅府的笑话,不知这在暗处的姜弋会作何感想。
既然淮华灵不仁,姜婉也就只好对国舅府不义了。
“她就是个不要脸的小贱种,是被国舅府赶出去的女人!”
淮华灵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冲上不羡仙的台阶,抬手就扯下了姜婉面上的红纱。
大周朝开国以来,周帝是允许女子上街自寻生计的,故而二十几年来,各种样貌气质的女子,在这京中层出不穷,但,除了二十年前风靡一时的胡姬阿依木,一直未能再有统一各家喜好的女子了。
而今,却又出现了一位。
红衣黑发,肤若凝脂,西街初上的华灯,在她的眼波中流转。
似仙落凡尘,不惹世俗,又像魔祸人间,恣意枉然。
一仙一魔,皆在她的眼眸中。
但对姜婉相貌的称赞,不多一会儿就被众人的闲话掩盖。
这女子看着年岁不大,却能在大周最富庶之处,张罗这般排场的秦楼楚馆,加之此等相貌,以及眼前不知何处来的疯女人的一番闹剧,很难不让人遐想,那国舅爷姜弋,究竟在她背后充当了什么角色。
那人,可也是出了名的,猎艳无数呢。
拉下姜婉面纱的那一刻,淮华灵好似解开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指着姜婉,对着众人痴笑:“你们看,看看这张狐媚脸,就是她!害得我淮家好苦!”
“淮家?难道是那个江南的丝绸大户?”
台阶前众人皆是议论纷纷,目光在姜婉和淮华灵之间来回打量,不稍一会儿,便有人认出了这个疯癫的女子,正是国舅府夫人。
姜婉迎上向那些她袭来的怀疑目光,内心早有盘算。
红唇轻咬,眉间微蹙,那眼波便瞬间委屈得像是能拧出水来。
“我没有……”她似在呜咽,但又让人听得分明。
“你处心积虑,离间我淮家和国舅府,究竟有何目的!”
淮华灵披头散发,急急逼问,姜婉倒是一副是受人裹挟不知所措的模样,吞吞吐吐地解释:“徐徐只在前些日子国舅爷寿辰时,登门过一次,还被淮夫人困于东苑,不得入席,再往前细数,便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何来……何来的处心积虑呀。”
“好啊,好啊,那几日我来你们的住处接你们回府,你偏是不肯,又是为何?”
“为何?”姜婉目光一闪,言语中更多了几分责问,“被赶出府又十几年未见的下人,何劳国舅府夫人亲自来迎接?”
“这,这。”淮华灵也确实未曾问过姜弋缘由,或者说,她根本不敢问。
“我与母亲早已与国舅府毫无瓜葛,那日淮夫人来,好大一车人马,说着就要把我们带回去,要不是我病重走不了路,还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呢。”
淮华灵本就不太清醒,被姜婉一激,又受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霎时间癫狂发作,嚎叫不已。
姜弋在龙吟楼上,见状立马命文常下去,拉走淮华灵。
虽还来不及细想,这面纱下的徐徐,怎么就成了“外室的孩子”,还是什么“国舅府赶出去的人”,即便那个答案,在他心口已然呼之欲出。
但淮华灵一口一个“国舅府”,真是丢尽了自己的老脸。
要不是看在当年痛失爱子,她淮华灵也是被欺瞒的份上,他真会收回留给她的这条小命,让她和娘家人在地府好生相见。
这边文常还未跑出龙吟楼,那边淮华灵已经发狂地将姜婉扑倒在地。
玉兰水仙等人,这时才出面将淮华灵拉开。
毕竟开业前徐老板交代过,若有人当街与她争执,除非对她动手,否则万不可阻扰。
徐老板这是神机妙算了?
姜婉倒在地上,羸弱得不能起身,而淮华灵想要再继续厮打时,就被急急赶上的文常从身后一把拉住,捂住嘴,拖离了人群。
人群的目光随淮华灵远去,又被身后娇滴滴的女声再次唤回。
“国舅府夫人所言,其实不全是妄言。徐徐的母亲确是外室,但那是远在家乡蜀中之事,母亲也是受有妇之夫的蒙骗,不愿入府为小,带着徐徐从蜀中来到京城。”
她瞥了眼众人,议论之声已渐渐小了,转而对这徐老板的身世,颇为感兴趣。
“入了京城,幸得国舅府的姑姑赏识,凭着徐徐母亲那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医术,引着进了府,却不料受淮夫人嫉恨,如今想来,大概母亲容貌出众的缘故,我与母亲在国舅府不足一年,便被赶了出来。”
话到此处,那桃花眼还配合地滑下一滴泪来,更惹人心疼。
别的不说,就看徐姑娘的样貌,她母亲会受主母忌惮,也应是常理之事。
“好在母亲尚能用她的医术,勉强维持我们母女的生活,徐徐从小便知要学些做生意的本事,自立门户,而今又得贵人相助,才有了今日不羡仙的光景。”
姜婉抬手拭泪,顿了顿,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听说国舅府中出了些家事,惹得国舅爷整日不畅快,徐徐念着往日多少有些恩情,便给国舅府去了请柬,谁知被淮夫人知道我们是些她不待见的故人,这才……哎。”
这话里话外的故事,好像也说得通,但总有些好事的,对着坊间传闻,非要探个究竟来。
只闻人群中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质疑:“徐老板年纪轻轻,白手起家便有这番作为,当年的阿依木尚且在徐州存了些资本,不知徐老板的‘贵人’又是哪位高人了?”
“哈哈哈,怕不是说来说去,还是那国舅府的老爷吧?”
对姜弋深深的恨意,在此刻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姜婉咬着唇,双手指节捏到发白,隐忍着腹中翻涌着的不适,闭口不言。
她撇下目光,即便是灯火下投射出众人的身影,都让她感觉是种奇耻大辱。
直到,那灯火下多了一抹白色的身影,挡在她身前,向着众人,轻言浅笑:
“这‘贵人’,正是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