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阁的翻修进度很快,不过月余便又已经可以开门营业了。
这整月来,姜婉忙得不可开交,今日终于得空,将这暗香阁的师傅们和怡香苑的姑娘们凑在了一起,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这两拨人,着实合不来。
要不是姜婉整日地守在这里,都不知道这暗香阁的门槛要被官府踏进多少次,没闹出人命,已是万幸。
“徐老板,暗香阁虽已归了你,但我等皆是冲着温家的修养与底蕴而来,实在不愿意与娼妓为伍。”
和尤仲伯一般年纪的,暗香阁还有十数位,茶艺精湛但却不像尤仲伯般对温家有几代的羁绊,一群人收拾好行装,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走啊!让他们走,什么了不起的?这个月新店开张,姑娘们都帮衬着尽力干活,这些个大老爷们儿不干活不说,还左一句‘不得体’右一句‘辱斯文’的,净是些辱人的话,咱们还不想和他们在一个屋檐下呢!是吧,姐妹们?”
以玉兰为首的怡香苑姑娘,也甚是不服气,那样子,恨不得现在就帮他们把行李丢出暗香阁去。
姜婉被吵得,自觉额间的青筋暴起,深吸一口气,向着暗香阁的老师傅们劝解道:“各位师傅,我在买下暗香阁的那日,便向温先生交过底,说我这新的营生是有些莺莺燕燕,诸位可曾想过,高洁如温重云,为何愿意?”
为首的老师傅偏过头去,不削看她,冷哼一声,道:“我们早就听尤叔说过了,温先生不善经营,怕拖累了大家的生活,所以才答应你的,可我等岂是那种贪欲享乐的俗人?”
“对,我等追求的是这暗香阁百年的意境,既然物是人非,我等另寻他处才是明路。”
姜婉笑而不语,等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讲完,又抬手制止了想要回怼的玉兰等人,轻言浅笑道:
“那日尤叔并不在场,我与温重云的文书中又写着新店经营将要如何分利,他便只得了这一层缘由,而温先生本就是不爱为自己辩驳之人,只是没想到诸位与他相较数年,对他的心性了解,只到如此浅显的程度。”
“徐老板此话何意?不必激我们,若是温先生有他意,你说出来,我等辩一辩就知真假。”
姜婉上前一步,拾起手边装潢新店剩下来的一截缎子,递到老师傅手中。
红缎上绣着牡丹,却透着古茶香。
她柔声道:“他那日在古茶树下,说到自己毕生所求即是‘归隐’,而这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他自知自己无心也无力入朝,那这京城西街最为繁华的秦楼楚馆,便是与他而言能企及的大隐之地了。”
众人一阵议论。
师傅们是议论这所谓“大隐之地”,而姑娘们是七嘴八舌地说听不懂。
待众人稍息,姜婉又道:
“我曾劝他,若想回归少时的山水之境,我也定能护好暗香阁,等他回来,那他便既能给各位周全的生活,又能了却平生隐于乡野的夙愿,但,温重云拒绝了。”
“十年相伴,我等相较温先生,还是太过浅显了。”一位老师傅在人群中轻叹,惹得众人也是一阵羞愧。
为首的那位老师傅,将红绸缎握在手中,拱手向姜婉行礼,一本正经地说道:“修身养性不在于环境,在于心境,此话我们常常自勉,而今遇上考验,却知自己道行仍浅,徐老板,我等留下,只是……”
见老师傅犹豫,姜婉语气更加温柔:“师傅,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老师傅们相互对视了一番,轻叹道:“只是,我等一时间恐还是难以接受,不知徐老板可否别让我等像以往一样现于人前?我们可做好了茶饮,托姑娘们送出来便好。”
“哼,说来说去,还是看不上我们呗。”玉兰等人这句话还是听懂了的。
“你!”老师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冷哼一声不再答她。
“师傅,不必过早定下往后的事情,今日召集大家前来,实则还有一事,”姜婉拍了拍玉兰的手,劝她冷静些,而后转身走到新搭的戏台上,面向众人,笑吟吟道:
“暗香阁重新开业,虽是秦楼楚馆,可和以往的风尘之所有所不同。”
她将视线转向怡香苑众人,道:
“各位姑娘也知道,我徐徐并不是个讲究什么身份和脸面的人,我从来都认为,女子立世,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一点都不丢人,只是,大概我母亲医者出身,又都是帮女子们诊些闺阁中的不适,所以,我是愿姑娘们爱惜自己的身子的。”
她顿了顿,斟酌了下用词,再道:“世间万般苦楚皆可忍受,唯独不能亏了身子,更不能亏了性命,所以,这里将是京城唯一一家只卖艺的秦楼。”
众人哗然。
不单是姑娘们闻所未闻,连老师傅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知各位心中所想,少了这么大一块收益,我要从哪里找补回来,才能养得起这一大家子人,是吧?”
老师傅们被戳中心事,又自觉有愧,不仅不接话,还齐刷刷低下了头。
玉兰被众人推搡着向前一步,她清了清嗓子,问道:
“徐老板的心意姐妹们不是不领,只是若少了那些个事儿,我们难挣银子为自己赎身,当然,并非姐妹们对徐老板不忠,而是……正如徐老板所说,女子在世,终究还是想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出门去。”
姜婉笑着走到戏台边,槐枝已捧着一卷像是画卷的东西,在一旁立了许久。
她接过槐枝手中的画卷,命人展开了挂在戏台中央。
画卷上,密密麻麻全是文字。
姑娘们凑上前去,随意看了几眼,交头接耳地像是大都不太明白。
而老师傅们也不免好奇地靠上前去,仔细端详,嘴里还不由自主地读起来:
“茶水两成……听曲三成……徐老板,这是?”
姜婉洋洋得意,道:
“明码标价,自负盈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