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大”向姜婉投去不耐烦的目光。
这女子虽然遮遮掩掩，但他孙小禾在这京城内，也是靠识人眼色张罗了一帮小兄弟的，岂能认不出她？前些日子，给钱找他演了今日这一出的人，就是这女子，绝对错不了。
拿钱办事固然是道上的规矩，但事办好了，顺手再多为兄弟们赚点儿，也不是她这个雇主能管的了的。
孙小禾也不想揭穿姜婉，淡淡回道：
“我识不识得有什么关系，送去卖掉的时候自然有人识得。”
“小兄弟，你看那书册一角，可是有小块的朱砂做记？”
孙小禾一愣，翻手看了那书角，的确是有块红色的印渍。
“这是什么意思？”
姜婉缓步上前，抬手接过那书册，孙小禾已没那么抗拒。
“小兄弟有所不知，这京中姬妾多的大户人家，常会对府中女眷的闺中秘事登记造册，或是夫人小姐们请的平安脉，或是老妈婆子三三两两的身子不适，又或是……哎，你还小，听不得这些。”
姜婉捻起手指，轻轻随意翻开一页，孙小禾却下意识撇开了眼光。
她勾起嘴角。
这小子看似无赖，实则还是有些良心的。
“方才那位老人家，想必是翻看这册子时，认出了是哪家大户的女眷，虽说老爷子用‘朝中秘事’来劝解有些夸张唐突了，但终究也是为了护住哪家小姐的名声。”
文常连连点头道是。
“这位小娘子说的好生玄乎，我等也是读书人，怎不知哪家有这种规矩？”
方才那人群中的布衣男子仍旧不依不饶。
“这位公子，一来，家中女眷的这些闺中小册，本就和郎君们平日读书的文章不会放在一起，公子们在读书时定是不曾见过的。”
姜婉拿着册子转身面向那布衣男子。
“这二来，并不是所有的大户人家都要为女眷造册，即便是造册了，各家对这册子的标记也并不相同，小女子见这朱砂时也是一番猜疑，刚刚翻看之后才得以确定。”
虽说隔着白纱，布衣男子仍旧感受到了姜婉咄咄逼人的目光，即便那白纱后的音色依旧温婉轻柔。
“这三来，也不是只有女眷众多的大户人家会有这种册子，秦楼楚馆也会有，公子可要一观？”
姜婉随手便递上书册，而布衣男子却迟迟不敢接。
大户人家有没有这种册子，孙小禾确实不知，但秦楼楚馆对娇娘们的闺中事，的的确确是要登记造册的。
“这位姐姐，若是青楼楚馆姑娘们的闺中事，方才那位老爷子，至于这么紧张么？”
“小兄弟好生聪明，这的确不是娇娘们的册子，但你拿大户人家的闺中册去书摊上，也没人敢收，不如就依了方才那位公子，让他给你的小兄弟们置办些过冬的物件，这些东西就让他收走吧。”
“姐姐好口才，这街上但凡有点学问的，经你方才一说，都不敢为我证实这书中的内容，我怎能相信？若是这书册本可价值千金……”
不等他话说完，姜婉转头背身往街边一个烧饼摊位走去。
“店家，可否借个火？”
这出戏店家早已看得不明所以，愣愣地听姜婉指挥，递上了火折子。
她回到满目狼藉的街上，一本一本捡起书册，在雪地里堆成了小山。
唰！姜婉直接将火折子扔进了书堆里。
借着书册上浸满的包子油渍，火势顷刻间便腾了起来。
“你！干什么！”
孙小禾想要扑上前去救火，已是来不及，愤愤向姜婉吼道。
“小兄弟，若是这些书册真的价值千金，你看方才这几位大人，为何无一动容？”
孙小禾转头看向楚无茫等人，果然如姜婉所说，众人面色淡然，看不出一丝可惜之意。
他看人不会错的，难道这次真是他贪心了？
“这些书册你拿了出去叫人看了，若是翻到些婆子老妈的腰酸背痛倒还无事，若是翻看到了哪家小姐的闺事，恐怕那小姐的名声也就毁了，更有甚者，你若翻看到哪个不得宠的小妾，再加上个主家残暴的，说不定得要了这小妾的性命。”
姜婉的声音在孙小禾背后悠悠响起，而后又传来人群中细碎的赞同之意，惹得孙小禾背起凉意，一阵后怕。
他向姜婉深鞠一躬，转而又向楚无茫抱拳一拜。
楚无茫从头至尾静静看着姜婉，一言不发，也授意姜弋等人不多加参与。
她对他的目光向来敏感，事情告一段落，她只想尽快随人群离开。
“姑娘留步，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该来的还是来了。
楚无茫走上前去，跟姜婉一起蹲在地上，拾起还未扔进火堆的册子，方才的话语像是随口一问。
她从未如此感谢温重云给的这顶长纱帽，遮住了她现在不受控制颤抖的身子。
重生其实不过半月，但关于楚无茫的事，姜婉感觉已过去千年。
楚无茫见她不答，目光又移到她戴的纱帽上，恍然改口道：
“在下唐突了，姑娘若是不愿表明身份，那可有什么要求？在下感激姑娘相助，定当竭力回报。”
姜婉仍是不答。
楚无茫见状，心下从好奇，渐渐转而升起一丝谨慎，言语即刻冷了半分：
“姑娘高洁，关于那些‘闺中秘事’，姑娘可否……护住‘小姐’的名声？”
楚无茫的试探，让姜婉终于有了些反应。
账册卷起的火光，映得楚无茫脸上半明半暗。
姜婉心中一阵凄笑。
他果然还是他。
火光照的他器宇轩昂，玉树临风，但姜婉知道，那些试探的语气背后，满是这皇太子冰冷的怀疑与杀意。
楚无茫，怎么可能对谁有过真正的“回报”？
顺他，不一定昌，逆他，必亡。
“册中之事，小女子早已知晓，我与淮家有私仇，今日之事只是顺水推舟，若真要为难殿下，方才便不会出面了。”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借着众人散去的嘈杂声，向他解释道。
楚无茫不是一个好忽悠的人，若不拿出些有力的说辞，他定不会相信。
更何况，她刚刚才在所有人面前，撒了个弥天大谎。
这次换楚无茫不答了。
片刻的沉默让姜婉浑身颤抖得更厉害，她忍不住透过白纱看向楚无茫。
他神情震惊，眼带疑惑。
姜婉绞尽脑汁，她刚刚的解释是有些牵强，若他再盘问，她定能再答，终究还是可以脱身的。
可现在的沉默，是什么情况？
楚无茫语气平静。
“你唤我‘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