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马隆一事之后,钟会神色却颇为深邃,手中书卷翻动着,眼中却始终心不在焉,显然整个心思并未放置在眼前的书本上。
算算时日,不日前曹髦封司马昭为晋公,但司马昭决然不让,此事朝堂上下都为之震动,虽然自己险而又险的逃过一劫。
但便是在昨日曹髦竟然派人前来要求私下与自己交际,这可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马隆现在忙于军事,张华诸葛竦外遣,子文处理着机要情报,可谓是手下早已空无一人,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刻的钟会,若是不能自己拿决断,那么便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去询问羊祜,要么去找李儒。
思来想去之后钟会决定去询问后者,前者多少和司马家带一定的裙带关系,不一定会给予自己清晰的判断。
一念至此钟会便收拾好行囊,带着斗笠一如既往的走入了府邸之后的山间草林中,奇怪的是,这次心中却并无丝毫多余的情绪,仿佛一切早已完成,自己的到来显得有些多余。
毕竟,对于那位先生而言,若是不想见自己,那肯定是找不到的。
但很快事实证明是钟会多虑了,等他才刚刚步入林中,便看到一个正在钓鱼的老者。
奇怪的是,老者手中的鱼钩很是笔直,更奇怪的是,他鱼钩朝向的地方分明是一片沼泽地。
此人虽然与李儒有三分神似,但钟会却清楚的明白,看来,这一次还是落空了。
想到这里他回头便要离去,但把玩鱼竿的人却是急了。
此地把玩钓钩,面前又是一片沼泽地,他的目的几近是呼之欲出。
但钟会却和没看到一般转身就要走了,这不由得让他有些血压飙升,忍不住站起身叫住钟会。
至于手中的鱼竿则是直接抛了出去,显然是顾不得了。
“士季还请留步。”
钟会这才愕然的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被面具遮掩的严严实实的脸,唯独能看到的是外面两只深邃的眼睛,一看就绝非什么等闲之辈。
但是见此情景的钟会却忍不住失笑,紧接着转过身便欲离去。
不仅仅是因为钟会谨慎,不愿意会见来历不明之人,更是因为,这一眼,以钟会手中的情报网,更是足以洞察眼前之人的身份。
那么,若是不拿出诚意,即便是其与司马家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钟会也不愿任用其才能。
但钟会不知道的是,误打误撞之间,自己竟然猜对了一半,而另一半,却是靠的推演。
果不其然,见钟会转身欲走,这人急了,终于也顾不得继续隐藏身份,拉开了脸上那块不伦不类的布料,这才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常人若是看了怕是早已在心中生出三分惊惧,但钟会见状却很是默然,随即驻足开口道:
“伟元先生何至于此。”
一语道破眼前之人身份,此人明显脸色苍白了几许,随即苦笑道:
“文优先生告诉我,只有你可以帮我肃清心中愤恨。”
(李儒说只有你才能为我父亲报仇)
哪怕事已至此王裒的话还是藏头露尾,但钟会却是轻笑,显然已经明白了其中深意,顿时搀扶起就要跪倒在地的王裒,轻笑:
“先生何至于此,既不愿抛头露面,我自也不会勉强。”
(那么,便尽你所能暗中养精蓄锐吧)
得到钟会答复的王裒顿时心中一喜,钟会却是玩味看向了远方一片竹林的方向。
竹林中一名老者正在抚摸着自己的胡须,似乎注意到了钟会的视线,顿时身形一僵。
直到钟会离去许久这才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始终未曾发出半点声响。
钟会带回王裒后也未让他去面见其他人,只是说此人脸部有伤颇为妨碍视线。
而且还有意无意让司马家的暗卫看到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这才略微打消了司马昭心中的三分猜忌。
因为就他得到的所有信息而言,此人只是钟会外出捡到的乞丐罢了。
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的是,便是这个乞丐,把司马家族庞大的树干上,啃下了糜烂的一角。
直到夜半三更,场上再无他人,钟会这才倒好茶水,沉思片刻后向眼前之人发出了询问:
“先生,帝欲二日后与我密谋相见,敢问先生,计将安出?”
王裒却是神色极为愕然,但片刻的思虑之后他瞬间捋清了其中的条条道道。
此刻的朝堂是司马昭掌权,帝王充其量只是个才大志疏的傀儡罢了,而钟会却是此刻的民心所向和部分军心所向,这也是自己冒死前来投奔钟会的原因之一。
所以,这也便意味着眼下的情形极为微妙,若是抗旨不遵,难免落人话柄,可若是与其相见,那便自然是恶了司马昭,显然也不可行。
若是装病?
刚刚想到这里的王裒瞬间对上了钟会那玩味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真正的问题,而是对自己的一次考察,是在检验自己的能力。
早就听闻钟会帐下皆为市井小民,无半个可用之人,这才是王裒前来投奔的最根本原因。
便是希望得到重用,毕竟诸葛竦那般无能之辈都能得到任用,那想要在钟会那里混个一官半职自然是手到擒来,至少当个门客显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此番真正见面之后,却完全打破了王裒的全部认知,甚至他不得不相信,若非得到了文优先生的引荐,那么此番钟会甚至考察都懒得考察自己。
一念至此王裒不由得冷汗直冒,他承认的确存了以钟会为跳板的心思,但此刻之间,眼前这个为官数载却仍旧只是尚书郎的青年却几乎颠覆了自己的全部认知。
这也便意味着,称病敷衍,绝非钟会想要的答案,而门外不知何时已经隐约能听到甲胄的摩擦声和兵刃的脆响。
这一刻,王裒才是真的全身汗毛炸立。
见钟士季,如观武库,但睹矛戟!
似乎是看穿了王裒的囧状,钟会轻笑,却丝毫没有为眼前之人解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