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钟会打着一盏竹灯,随马隆一同在军中行走着。
看到士卒们纷纷上前,钟会微微颔首,并未有什么多余的语言,马隆则是神色平稳,时不时观察着钟会的面色。
实则心中暗暗称奇,钟会麾下的兵卒虽然羸弱,甚至有的拿着木棍的手都略微颤栗。
但是奇怪的是,当听到钟会的名字时候,马隆是可以清楚看到,士卒中眼中的敬仰与期许。
敬仰很好理解,而期许,那便意味着,钟会手上,有足以让他们心动的东西。
尤其是此番巡视,更是让马隆几乎愕然,他曾几何见过,有将军能在军中有如此威望。
而实际上,此刻的钟会身上并无军职,再加上曹魏以来的错役之举,本来该上下不见面或者几乎没什么交情才对。
但不过几日的训练下来,军中谈论的言语钟会竟然是如出一辙的尊敬。
这在当下司马家大权执掌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情景。
因为这无疑是在说明,钟会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掌握了底下士卒,并在其心中建立了绝对威信。
这也将意味着,若是钟会振臂一呼,那结果,将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马隆额头冷汗淋漓,看向钟会的眼眸中不自觉染上了三分敬畏。
而很快,钟会的行为便解开了他心中的所有疑惑,因为钟会很快走到了伤兵营,拿着一长串的名单一个个念出来。
“李二牛。”
“到。”
“王五。”
“到。”
……
紧接着,在士卒一个个无比期许的眸光中,分别交给他们一封封明显异常昂贵的书信。
这个书信的昂贵却是因为纸张在这个时代绝非廉价之物,再加上识字之人绝非大多数。
这简直不合常理,先不提这纸张的精美程度,光是这一个个人名都不是很好记忆,而且还一次性带过来这么多家书。
这其中意味着很多东西,想到此处的马隆不由得不寒而栗。
钟会的确没有虎符,也只能说是暂且管理一只尚且可用的残兵败将而已。
但想要做到钟会这般,需要多么庞大的情报网和财力支撑,还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马隆心中瞬间了然,嘴上却只字不提,最为可怕的是,眼下的这些,绝非钟会的全部实力。
毕竟一个可以如此让军心归附之人,手下怎么可能会是如此羸弱的一支孤军。
强将手下无弱兵可从来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马隆这才深深为几日前的失德之举懊恼,可最为于事无补的却是。
张华不在身侧,这也便意味着,他想如何为自己辩解,也将万分无力。
似乎发现了马隆的呆滞,但钟会却并未因此移开视线,而是认真的拍了拍一个兵士的肩膀,声音沉稳:
“谢谢你,兄弟,那日若非是你,怕是我军溃败久矣。”
马隆听的云里雾里,钟会却是清楚的知道,那日与姜维交锋时,死死护住钟毅的身影。
那一战,如今尚存的死伤者三十有七,钟会一一安顿好死者的家属,并不辞辛劳一一为重伤者换药,甚至效仿吴起直接以口吸出污血。
麾下士卒皆为惊愕,并因此愿为其效死力。
这个兵卒左手已经不在了,钟会时不时来军中看望他,并亲自为他换药,兵卒眼中神色激动,若非碍于钟会的命令早已站起说自己没事。
“将军…我…没事…我…还能杀敌。”
帮他换好手上和脖颈的布料后,听到这话的钟会却很是沉默,紧接着下令道:
“让他好好休息,下次再让他跑出军营,必致尔等连坐之罪。”
听到钟会这话的四下却并无半分动静,只有伤卒嘴巴张的硕大,久久不能说出话语。
马隆这才明白,为何钟会能如此深得军心,也清楚了为何钟会不过双十年华,双手却老茧深厚。
面色略显苍老,唯独一对眼眸英气十足,几近锋芒毕露。
而便在马隆疑虑之时,钟会却带着他走到了所有士卒面前,神色沉重,看的马隆心中不由得一紧。
之前面对钟会的轻佻之色再也看不到一点半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愕。
因为钟会双手端着一本书籍走到自己的面前,紧接着沉声道:
“孝兴!”
“到。”
尽管脑子还未反应过来,马隆已经被钟会气势所慑,下意识便做出了回应。
“此物曾经数战,阵亡者难以全计,将士们虽有心杀敌,却苦于没有章法。
“今孝兴来此,可谓解我等燃眉之急,今日,我便将将士们的性命托付与你。”
这是钟会军中独有的交接仪式,众目睽睽之下,马隆顿时几近战栗,但还是勉强稳住了身子没摔下去。
由不得他不惊骇,如今军势,他当然清楚这是一种信任,但观钟会面色更多的却是一种震慑。
所有士卒的视野却毫无半分猜忌,疑虑和怀疑,仿佛钟会所有的话他们都深信不疑。
而话音刚落,整个队伍形势都清晰可见的变了,这是马隆最为直观的感受。
而再次带着这支队伍训练时,那简直天差地别,差点让马隆惊掉了下巴。
喊苦喊累的人不见了,平日跑步掉队的人也不见了,甚至就连往日那往日差点逃走的那个家伙,此刻都几乎做到了令行禁止。
全军上下,竟无一人再违逆军令。
这在任何军中几乎都不可能,尤其是司马昭为了笼络这支羸弱的队伍,甚至训练前不仅要许诺还要封赏,如此士卒才仅仅是勉强可用而已。
而钟会所得到的,便是这样一支几乎人人看不上的军队,可即便是这样一支残兵,在钟会手下却是悍勇异常。
明明不日前还是极难教化,但钟会仅仅一个仪式,便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其中蕴含了什么,马隆心知肚明。
宛若韩信点兵。
若非此番自己领军能耐不差,钟会根本就懒得搭理自己。
与其说之前是考验,倒不如说更像是敲打,便在马隆走神时,再次听到了钟会的声音:
“孝兴几日后此队可用?”
“三日,足矣。”
马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神色恭敬的看向钟会,动作再无半分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