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间的子文神色颇为落寞,端着面前的酒水,一杯,又一杯,或许是夜色已经半入黎明,又或者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钟会不知何时已经端坐在了他的对面。
等到他回过神来,来不及行礼,钟会就摆了摆手,于是只能眨了眨眼皮,二人对视一眼,相对无言。
钟会也不开口,只是端起一只酒杯,一言不发的陪着他喝,二人喝了不知道多少杯,钟会神色也有些晕乎,这才听到了子文的开口:
“主公,属下是不是非常无能。”
钟会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并不答复,眼前之人隐姓埋名很久了,纵然钟会知道,如此气力和胆识之人绝非无名之辈,但他不说,钟会也不问。
只是如他所自称的那般,称呼他为子文。
子文才能谋略极为浅薄,甚至比不上那些三九流之辈,偏偏又遇上张华这等历史上赫赫有名之人,无需言语,顷刻间便已高下立判。
等到子文终于忍不住开始发呆时候,钟会这才悠悠开口:
“我赠予你的那两道书卷,学的如何了?”
子文神色呆滞,也不说话,酒水甚至顺着他唇角正在往下滑。
钟会见此情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语气低缓而平稳:
“无论是武道还是文道一途,都是可谓称得上达者为师。
“论筹划,你远逊色于张华;论身世,你可比得上诸葛竦半分;论武义,你自问可有领军者的才能?”
碰...
说到这里,钟会几乎是把酒杯砸到案板上,紧接着话锋一转:
“但是即便如此,子文,你看当今世道,礼乐如何?”
钟会的眸光极其锋锐,子文隐约能感到三分划伤之感,即便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抬头看向钟会答道:
“礼崩乐坏,奸党篡权,主上蒙尘,隐约有豪杰并起之相。”
钟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将手指有节奏敲击在面前的木桌上,随即开口道:
“比起之前可谓是大有长进,但以当今之势却可谓是远远不够。
“你可知你最大的缺陷是什么?”
听到这话子文仍旧几乎麻木的看向钟会,眼中底气不见半分。
见此情景钟会神色也颇为无奈甚至隐隐存有三分愤恨,忍不住怒然道:
“你有什么资本去看不起张华,又有什么资本自命不凡和自觉高贵。
“你之才能,比起韩信如何,人家能忍胯下之辱面不改色。
“比起苏秦张仪又是如何?苏秦落寞之时回家吃不到一口饭,张仪曾因说话被打的遍体鳞伤。
“和他们比起来你何止是自命不凡,简直堪称目中无人。
“实话告诉你,张华谋略远胜于我,这样的人如今近在咫尺,你却不曾想在其发迹前去请教一二,还在这甩脸色给谁看?
“多喝几杯酒水,就能掩盖住你的无能?”
碰...
钟会几乎是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子文脸上,虽然并未真正砸出去,但杯中酒水还是几乎溅了子文一身。
子文神色呆滞,眼中神色跳动着,嘴巴张大,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眼睛死死闭上,久久未能睁开,不知时间过去多久。
碰...
子文丢掉面前的三角青铜杯,倒是没有和吕布那般大喝一声:我竟为酒色所伤。
而是捡起之前被丢放在一旁如今沾染了些许酒水的书卷,再次开始了认真的翻阅,甚至思索和琢磨着,如何去拜访张华,才不失了礼数。
子文虽然算不得聪慧,但如今却能清楚的明白,这是钟会给自己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毋丘俭之事,钟会对他可谓是失望透顶,如今几乎作为钟会心腹的他自然知道伐蜀之战在即。
钟会日夜操劳,一方面要处理军中要务,另一方面需要结交权贵和招揽人才,几乎算得上分身乏术。
此番前来看自己倒是未有半分责怪,倒是颇有几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若非自己是最早投诚的人之一,如今自不可能在钟会心中存有半分分量,现如今一切在张华的到来后都渐渐步入正轨。
钟会的班底也日渐厚实,新来的马隆子文虽然不知道这是何人,但却能清楚的感受到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而自己和诸葛竦最大的区别便是诸葛竦是被逼无奈,而自己却是主动投诚。
即便如此诸葛竦那自作聪明的将毋丘俭头颅送给司马昭,钟会虽然表面不说什么。
但实际上之前和自己商议一些事物时提及此事却常常面露不悦之色,显然是心有嘀咕。
钟会最后摔落在地的酒杯并不是要和自己决裂,而是十二万分的警醒自己,如今打仗迫在眉睫,情报工作一日都不能断,那么,自己只会面对两种结果。
要么就是完全淡出钟会为中心的权力圈子,要么要做的事就仿佛大刀阔斧的改革,无论是面貌才识还是能耐都必须焕然一新。
至少,要可以与那牧羊娃,哦不对,好像是叫张华的那人比肩。
一念至此子文咬了咬牙,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向张华低头又有何难,若是毕生之力只能做一个类似马前卒一般的人物,那才是万般不愿。
回到府邸,钟会并未倒床便睡,而是给喝醉的张华和马隆搬到床上,这才翻上房檐,一只手放在后脑勺上,另一只手翻着一卷竹卷,就这样不伦不类的侧躺着,神色颇为幽深。
子文如今处理交接情报的事情,虽然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但位置敏感不容有失。
张华到来后大局上便一直由他来统筹,而马隆则可以让他暗中交接自己不日前凭借钟府财力练就的那一支私军。
说是私军实则不到三十之数,但便是这三十之数,每日损耗都不下百两纹银,若非钟府家大业大,父亲又曾位列三公怎可经得起如此损耗。
即便如此,子文已经多次告诉自己这样绝非长远之计。
这支不到三十之数的私军无论武艺,剑术还是仿制戚继光的鸳鸯阵都略有小成,如今有了马隆更是如虎添翼。
但马蹄铁之事如今绝非最好的时机展露于人前,马隆的忠诚也需要略作考察。
想到这里,钟会揉了揉颇为疼痛的额头,几乎要跳脚。
心中更是忍不住怒骂:子文你个二百五能不能争点气。
啊切...
与此同时刚刚酒醒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子文打了个冷颤,心中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