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可是有何心事?”
钟会微微皱起了眉头,声音的来源是一名女子,语气有三分轻浮七分玩味。
而且力道微微下沉,这不是普通歌女该有的姿态,但衣着却极为暴露,面容姣好,就是比起青楼的头牌,怕是也有胜出三分。
片刻思索后,钟会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仍旧面不改色,手中的酒杯轻轻放在地上,这才回过头来看向声音的源头,语气不急不缓,如若春风过境般,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只是在话音落地前最后的语调却故意微微上扬,染上了三分轻慢。
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晋书·文明皇后传》
“既是兄长家眷,此番又怎能现于人前。”
前半句的语气尚有三分无奈和叹息,后半句却带着二两凉薄,生怕别人听不清其中的刻薄一般。
王元姬微愣,她对钟会的印象和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如今更是青史流传。
但在看到钟会的刹那间,却将一切全部推翻。
那双眼眸太过凉薄,似若半分温存也无法沾染,身上伤痕密布,怕是比起那些多日征战的老将也好不了几分。
眼中倦色严重,显然不知已有多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了。
最为奇怪的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并无世家纨绔子看向美女的轻浮,也无半分喜好与贪念。
仿佛在他面前的并非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而是路边的一块朽木,甚至都懒得多看上一眼。
还未等到王元姬走到钟会身前,钟会已经半靠在门板上,眼睛微眯,嘴边还叼着一根不知何处得来的稻草。
那姿态,恰如一个风流少年。
王元姬静静的坐在钟会的对面,平静看向钟会,最后却只能沉默,久久未能发出一言。
终于还是钟会率先开口打破了这近乎窒息般的沉默:
“昭兄有你辅佐,我便放心了。”
那声音仿佛是半梦半醒,嘴边还流着一串酒水。
王元姬很是沉默,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只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然后起身离开。
等到王元姬离开很久,钟会这才仿佛大梦初醒般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仍旧是在夜半,司马兄弟二人已经入睡很久了,钟会这才慢悠悠爬上房顶,坐在那一片片凹凸不平的砖瓦中间。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天已经亮了大概三分,不知何时,一名女子已经坐在了钟会的身侧。
钟会翻了翻眼皮,并不搭理这不请自来的客人,换了个姿势,继续躺在屋顶,抬头望天。
王元姬倒是神色如常,随即开口道:
“倒是元姬浅薄了,未曾想,夫君府上,竟有如此妙人。”
看着钟会无动于衷的模样,王元姬自顾自的从不知哪里端出一壶好酒,倒上一杯放在钟会身前。
钟会鼻子微动,然后继续躺着,悠然回应道:
“王司徒家的女子,果然不算一般。”
此言甚是刺耳,明里暗里讥讽王朗家教不行,女儿和男人一般抛头露面。
果然,纵是王元姬家教极好,听到此话眉宇也微嗔,最后还是舒缓了情绪,坐在了钟会的身侧,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喝了起来:
“钟繇老先生三朝老臣,倒是众望所托。”
听到此话,钟会耳朵微动,倒是心中多了三分舒服。
来到这个世界后,也算得上是举目无亲,父亲是他在世间为数不多的温暖。
虽然对于王元姬这种背后捅刀子的家伙没有半分好感,但此刻听到她夸赞自己的父亲,倒是无形中恶感削弱了三分。
至少,可以勉强让钟会和她交谈。
钟会这才端起面前倒好的酒杯,一口饮下后,声音平稳:
“你此番前来,兄长不会怪罪?”
王元姬轻笑,配合那般容颜,倒是说不出的好看,但钟会始终头都没抬,自然是未曾注视一眼。
似若是感受到了钟会严重的戒备心,她无可奈何的开口道:
“士别三日,果应刮目相看,钟尚书,果然是能成就大事之人。”
此话可谓是牛头不对马嘴,钟会却也并不点破,只是悠悠开口道:
“世人皆知王司徒家中才女之名,但此番胆识,倒是不比男儿逊色几分。”
钟会的夸赞总是带着半数讥讽的。王元姬忍不住眉头跳动了几下,还是没有动怒,只是悠悠开口道:
“将军,是个英雄。”
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钟会近些时日的言行举止她都略有耳闻,加上略微参与或是旁听了些许军中之事,她对钟会的评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清楚的知道,钟会绝非一个久居人下之人,但同时,她也清楚的认识到,此人羽翼渐丰,早就跨越了自己视野内的等级之分。
钟会身体微微一震。
果然,历史对王元姬的评价名不虚传。
但却仍旧不动声色的朝着她举起了酒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此番美景,为何不和我一般,做个俗人。”
听到此诗王元姬眼前一亮,此诗出自宋朝,自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
所以王元姬下意识便以为是钟会的自创,再加上此诗的意境。
她下意识以为,这句诗是为自己而写。
想到这里,王元姬眼中的嗔怒最后消散的无声无息,她饱读诗书,自然算不得什么粗野之人。
一想到钟会竟然能谈吐之间才华横溢,不知不觉间心中少去了三分戒备,语气多出了些许柔和:
“尚书,真是个妙人。”
钟会轻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那知己,何不来喝一杯。”
“敬尚书。”
烈酒入喉,钟会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冷的了,躺在房顶上便开始睡了起来。
王元姬看了又看,似若在思索着什么,最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回到了屋内。
钟会倒是睡的舒坦,虽然睡觉的地方选的不伦不类,但等到他腰酸背痛醒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司马家对自己多出了三分善意少了七分猜忌。
他当然不知道,昨日王元姬回去后和司马昭促膝长谈,认为一个人才能有限,若是在诗歌这等风月之事上天赋异禀,那么,自然也会在其他地方弱上几分。
再加上王元姬的更新评价,让司马昭认为,钟会纵有野心,也不失浪漫情怀,而这样的人,不足以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