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轻轻摇晃,裴京墨的手掌干燥而粗粝,带着男人特有的灼热体温,被他的手掌包围着,阴灵雨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安全而温暖的山洞,篝火“劈嘭”燃着,男人无声的在她周围忙碌,那种踏踏实实的安全感,她此生从未体验过。
嘴角不自觉牵起了一丝,阴灵雨温柔道,“你……待会还要走吗?”
“是。”裴京墨垂下眼帘,忽地有些不敢看她。
阴灵雨的头轻轻靠在马车车厢上,一缕长发自肩头垂下,随着马车的颠簸,仿佛活了过来一样轻轻摇晃。
她终于是下了狠心,勇敢开口:
“我……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端州?”
裴京墨微微怔愣了一下,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脑袋里堆积了太多的事情,他反而快忘了当初为何而来。
所以最开始是为什么而来到这偏远地方的?
他几乎一下子就将自己从眼前风云诡谲的局面中抽离了出来,思绪退回到最开始起步的地方,大概是在江宁的郊外,因为与红药同在马车里被她看到了而担心她误会就想赶过去解释一番,但因为死要面子他转身离开了。
后来,因为她的师姐丁云锦跟踪他们,流露出可能对她不利的信号,他不放心跟过去看看,却违心地说了一番恶言恶语,惹得她羞愤离去,自己悔恨不已一路追至端州……
不对……应该还要在更早以前,在只有彼此知道的那个寒潭地洞里,他不是个登徒轻浮的浪子,他从很早之前就在追着她,只是想要诚心和她说一句话。
裴京墨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没注意到此刻自己正握着姑娘的小手,自己的鼻尖与她挨的极近,她的发丝剐蹭在他的面颊上,带来细细麻麻的微痒。
“我是来寻你的。”裴京墨低低道。
阴灵雨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思考,只有胸腔里擂动的厉害,却又怕呼吸的太急,泄露了自己的急切心思,只小心翼翼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轻轻地,缓缓道,“为何寻我?”
裴京墨霍地抬起头来,双目灼灼地盯住了她,“我……我是想和你说一声抱歉。”
“那日在江宁,我不该那样言语中伤你,害你独自来到端州,陷入这样的危局,其实说到底都是我的不对,若没有我的缘由,你此刻还是紫夜墟备受尊崇的女弟子,怎会流落至此。”
裴京墨本就不是扭捏之人,既已开口,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怎么都收不住,两只大手握住她细软的小手,将她的双掌包在自己的手心里,眼睛直视着她,坦诚无欺。
“还有更早之前,在那个地洞中醒来,我找不到你,心里面真的很慌乱,我找了你好久,无论你怎么赶我走,我都一直想告诉你,无论你是谁,你是什么身份,今生今世,我裴京墨都认定了你,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姑娘。”
对面许久都没有传来说话的声音,裴京墨心里有些慌慌的,也不怎么敢抬头看她。这时候才惊觉自己居然一直冒犯地握着人家的手,可这手他一旦握住,就不打算再松开了,感觉到手掌中的小手轻微抽动了下,他立即握得更紧了,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
裴京墨担心自己的唐突言语会令她着脑,自顾自低声依依解释着,“我自认自己的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你若愿意跟着我,我绝不叫你吃苦受累,我一定护你平安,直到我死为止。”
对面依旧没传来声音,裴京墨心里更慌,头更不敢抬了,摩挲着掌中柔软的小手,声音低低哀哀,“你若不愿跟着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叫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天南海北,四海为家,你不愿意跟我吃苦也是应该的。”
掌中的柔软又抽了抽,阴灵雨轻声道,“你捏疼我了。”
“哦!”裴京墨赶紧撇开了手。
手指有些拘谨地拢进袖子里,面上有些见热。
阴灵雨轻轻咬着唇,内心正经历着一场难言的斗争。
说她不心动,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她问出那样的话本就是为了想要听到如实答案,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可如今裴京墨终于表露了心意,阴灵雨却又别扭了起来,要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吗?还是继续装作清高无视自己的内心,继续孤独流浪?
可她悲哀地发现,她连想无视自己内心的激动都不可能,她的心里泛着丝丝密密的甜,满含柔情地望着他,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全沦陷在了男人那冷峻的眉眼里,无法自拔。
她大胆地看着他的俊颜,他英挺的鼻子,他的唇,人如同着了魔一样,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疯狂大胆的一刻,脑子里疯狂肆意窜动着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裴京墨低头半晌仍不见阴灵雨回答,抬起头来,本想再找补一番,免得气氛越来越尴尬,怎知阴灵雨突然弯下身来,那透着淡淡粉色的樱唇忽地落了下来,裴京墨刚巧抬起头,那原本准备落在他面颊上的一吻就轻巧地点在了他的唇上。
裴京墨霍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如同僵住了般。
那惹人痒意的一吻只落了一下就撤了回去,阴灵雨骇然张大眼睛,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完全和她的想象不符,熏红的面颊几乎能滴出蜜来,瞧的裴京墨喉间一紧。
他盯着她看了一眼,忽地欺身上来,一把握住了她的双肩,厚实的双唇紧紧地贴了上去。
阴灵雨的背轻轻地撞到了箱板上,只来得及传出一声短促的“唔”,便被吞下了所有声响。
马车继续朝前行驶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武大婶停好了车,敲了敲马车车厢,“裴先生,到了。”
叫了两声却没听见什么回应,疑惑地打开车门一瞧,车内居然已经不见了裴京墨的踪影,阴灵雨面朝内依靠着车厢,面色熏红,媚眼如丝,长长的长发披撒在了肩头,浑身透着薄薄的香汗,犹如神女误落人间,实在是绝美至极。
武大婶亦不由得晃了一下神,心里暗叹世间怎会有女如此貌美,瞧着她那含羞带怯的绯红面色,只淡淡一笑,也没有多问,道,“姑娘,地方到了,我先扶你下来吧。”
阴灵雨在武大婶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见是一处在半山腰的小院子,武大婶道,“这是我们报恩堂的宅子,安全得很,我们就在这里等裴先生。”
她想起裴京墨刚才在她耳畔的低低细语,“待端州事了,我们一起回京。”
“嗯。”她愿意等。
*** ***
“哗啦啦啦!”一队士兵从南风将军府冲了出来,兵甲霍霍,列队整齐,瞧着骇人不已,原本在街上摆摊的小商贩看见这架势立即熟门熟路的卷起货物落荒而逃,不一会街上便冷冷清清一片萧索,黄叶已经落的七七八八,街上只余一排排秃丫丫的树杈,更添荒凉。
南风将军府内却是热闹喧天,在议事厅内,七八个人正在热火朝天的聊着,声音聒噪,南风烈坐在上首座,任凭这些得力部下讨论吵嚷。
东方恶难得的没有大嗓门叫喊,坐在离门口较近的位置喝着闲茶,显得颇有些格格不入的冷清。
白浪坐在他的旁边,见他不言不语,拿眼睛瞄了瞄一身裹着白布条不伦不类的东方恶,忍不住挑起了眉头,笑道,“东方将军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受了伤?”
东方恶将茶杯往旁边一放,声音嗡里嗡气,“将身上的烂肉都刮了,瞧着晦气。”
周围讨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大家的眼睛都有意无意的望着他,东方恶也不在意,这些人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也压根不予回应和理睬。
“将军,要我说蛮漠人肯定在蒹葭谷设了埋伏,绝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拿到东西,那库尔瞧着窝囊没用,实则阴险狡诈,满肚子坏水,咱们可不能全信了他!”一黑脸大汉嚷嚷道。
“属下愿意领命前往,保证将东西完整带回!”又一人叫嚷道。
“费力,上次若不是你玉刺蝴蝶能丢?你竟然还敢吵着要机会!”
“你难道就好了?”
眼瞅着下面的人又要吵嚷开来,南风烈抬手止住了下面的声音,“好了。”
他的声音淡淡,一出口却立即止住了喧哗。
“先说这次的几个重要任务吧,那库尔终于吐露玉刺蝴蝶就藏在蒹葭谷,蒹葭谷势必要去一趟,另一件事则是有一批从南海运来的石荆棘已经在路上,务必派人接应保证石荆棘的安全,第三件事就是需派人亲自去一趟北堂染那里,再想办法弄一批玉刺蝴蝶回来,最重要的就是红窑土,红窑矿的开采必须加快速度,我们这次的任务千难万难,所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可以抢,可以偷,可以砸,只要能完成任务,一切后果不计。”
哇哦!不惜一切手段呢!下面的人眼睛泛着光,那可就过瘾了!
“现在来分派任务,”南风烈道,“东方恶,由你去蒹葭谷抢回蛮漠人藏的玉刺蝴蝶,海利波,你负责去接应石荆棘,锁天亲自去跟北堂染交涉,白浪你来敦促红窑土出矿情况。”
被点到名字的几人立即起身领命,之后南风烈又分别就各项进行了详细的安排,只聊到天色擦黑,才讨论完,领了任务的几人立即动身,东方恶直接纵马而去,带领部下朝着蒹葭谷方向驶去。
待街上逐渐恢复平静,南风烈仍坐在刚才的椅子上细细饮茶,刚才分明离去的数人又悠悠地从各处现了出来。
南风烈抬起细长的眉眼,眼中射出寒光,“好了,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真正的策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