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灵雨抬起头来,雨丝细细密密的拍打在她的脸上,叫她的形容狼狈不堪,仿佛花园里最娇艳高贵的一只花朵,却被无情雨水冲打的只剩下几瓣花瓣,兀自在冷风里颤抖着。
她眯了眯眼,这才看清,那黑石一样的男人眉眼冷峻,一丝细雨顺着他笔挺的鼻梁慢慢向下游走,游过唇瓣,沿着男人饱满的喉结,缓缓流进衣服深处。
裴……裴京墨?
厚实的黑色斗篷抖开,在她的头上遮下一小片晴空。
雨终于不落了,可阴灵雨只是那样盯着他,眼神游离空洞,人仿佛是僵住了一样。
她太冷了,由内而外,从脚底板到头发丝,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处都到了承受极限的临界值,她几乎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眼睛不知看到了哪里,只觉得恍恍惚惚间,到处都是裴京墨的影子。
她可能是疯了。
阴灵雨的情况看起来非常糟糕,整个人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浑身湿淋淋的,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更糟糕的是她怀里的阿毛,已经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阴灵雨?”裴京墨低低的轻声唤她,那声音稳稳的,干干燥燥,仿佛还透着一股叫人心安的温热气息。
阴灵雨骤然醒过神来,混沌的思绪突然清明,眼前之人竟真的是裴京墨,就像是奇迹一样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阴灵雨呆呆地看了他一会,突然热泪盈眶,两行滚烫的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凄惨最狼狈的模样了,湿哒哒的头发黏在脸上,脸色苍白如纸,可她像是毫无所觉,将手里又冷又热的孩子小心翼翼举起来,终于是忍不住哭出声音求助,“裴京墨,你快救救他吧!”
裴京墨第一次见她流露出如此真实而又生动的表情,那么脆弱无助,又那么惹人怜惜,像是被人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捶了一拳,他忙将撑着斗篷的手朝前一搂,紧紧搂住了阴灵雨的肩膀,另一只手抱住阿毛,将他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感受温度,道,“他发了高热,需得先找个干净的地方给他看看。”
声音仍旧是低低的,稳稳的,在这个狂乱的雨夜听起来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神奇力量。
阴灵雨点了点头,她已经完全没有了继续走路的力气,只得把大半的重量都压到了裴京墨的身上,裴京墨几乎是半搀着她半搂着她在带着她前行。
“剩下的事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男人温热的鼻息喷在她湿淋淋的头顶,她的面颊紧贴着他的胸膛,那湿冷的雨水都无法阻挡的热气自他的体内腾腾而出,像是拥抱着一颗火热的太阳。
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居然就那么安稳了下来,阴灵雨全然放心地跟着他在雨夜里穿梭,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人混混沌沌,居然什么都不能再落进脑袋里。
就这样走了有半刻钟的时间,裴京墨突然停了下来,道,“就是这里了。”
在这视野受阻的茫茫雨夜,他居然极快地找到了一个山洞,那山洞被一堆长长的茅草遮蔽着,如果不是特别留意,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山洞。
裴京墨小小的笑了一下,一滴雨滴顺着他额前的那缕碎发滴落下来,落在阴灵雨的脸上,许是看到了阴灵雨眼中的惊诧,他解释道,“我们影人,在夜晚会有很多便利。”
只要有影子的地方就都是他们的天下。
他是暗影人,是黑夜的影子。
长长的茅草被雨水击打着杂七杂八地倒伏了下去,用剑轻轻一拨,就露出一个黑逡逡如同巨口样的深深洞穴。裴京墨将阿毛交还给阴灵雨,单手持剑,将洞口的茅草尽数斩落,落出一个很大的洞口,他拉着阴灵雨自外一跃而入。
洞穴很高,很深,地表干燥,还微微残留着野兽的腥臭之气,可能是某类野兽的藏身洞穴,不知是什么原因现在被遗弃了,能在这样落魄的时候遇到干燥的洞穴真的不吝于上天恩赐。
阴灵雨刚落进了洞里,几乎瞬间就瘫软了下来。
裴京墨将那件一直往下滴水的厚实斗篷脱下,披在阴灵雨的肩上,低低道,“你先稍坐一会, 我去想办法生个火来。”
阴灵雨浑身哆嗦不止,已经无法开口去问他在这样的大雨里如何寻找干燥的木材。
裴京墨只出去了一会,便就拖着一根粗大的枯树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只野兔。他将枯木拖进洞里一半,然后抽出匕首,动作奇快的开始削皮,枯树外表湿哒哒的,可是褪去表面的湿木,当中仍旧是干燥的枯木。
他动作敏捷,不一会就辟出一小堆木柴来,然后变戏法一样晃亮火捻子,在洞口没有被雨水打湿的地方薅下一把茅草引燃,“噼噼砰砰”的声响中,一小团火光在这黑暗之中隐隐亮起。
火堆跳跃起橘黄色的温暖光芒,将这黑逡逡的洞穴照的分外温暖明亮。
被拉长的黑色影子朝着阴灵雨靠了过来,裴京墨轻轻将阴灵雨抱起,将她安放在火堆的近旁,她刚才坐过的地方,已经溢出了一汪小小的水洼。
裴京墨又从枯树上削下来几个树杈,先将巨大的黑色斗篷支起,将洞内隔出两块小小的空间,对她说,“你先把衣服烘干,我去给阿毛找点药材,这个小家伙着凉发了热,必须马上救治。”
说完话,阴灵雨怔忪的视线还未触及他的面庞,他就又匆匆的带着一身水汽离开了。
不知在密林里钻了多少个地方,裴京墨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握着一把水淋淋的药草,见阴灵雨微闭着眼睛还是刚才的姿势,将她轻轻挪动,换了个角度继续烤着。
他刚一走动,阴灵雨就睁开了眼睛,苍白的面上一点血色也无,原本那双勾魂夺魄的眼中只剩下一片迷离和疲惫。
裴京墨蹲下身来,抬头对上她有些失神的目光,觉得胸口闷闷地痛着,心疼极了,抬手将黏在她面上的湿发抿到一边,柔声道,“我这会要去洞口捣一下草药,处理一下野兔,一时半会不会进来,你……如果放心,可以先把衣裳脱下来烤一烤,这样干的更快,阿毛先交给我照顾,我之前学过一些简单医术,知道怎么给小儿退热。”
将阿毛从她紧紧锢着的双手中抱了过来,裴京墨又认真看了她一会,见她似乎极轻的点了下头,总算放下心来,抱着阿毛来到了黑斗篷后,洞口仍不时有风雨拍打进来,他找了个干燥无风的地方垫上洞里的干茅草,一把扯掉了他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和被子,就将阿毛放了下来,再将一直暖在火堆旁的水壶拿过来,喂他喝了小半壶水,然后开始非常熟练的给他推背按摩。
他耳力惊人,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留意着洞内的情景,过了好一会,洞内才传来细微的声响,以及窸窸窣窣的湿衣服拖地抖动的声音……
裴京墨自红药小的时候就带着她,照顾小儿会遇到的问题他几乎统统都遇到过,一开始红药发烧生病时抱着她大半夜挨家挨户敲门求医的经历数不胜数,后来他干脆跟着红药的师父黄药仙学了一些基本医术,这样若是红药生病她师父又不在的时候自己也不至于担惊受怕,求救无门。
没想到,当年学的那些医术如今又发挥了作用。
拍拍打打揉捏了约半个时辰,原本滚烫的小人儿居然真的慢慢地退下了热,哼哼唧唧着,终于又细细弱弱的哭了起来。
阴灵雨烤好了衣裳,慢慢扶着墙走到了洞口,裴京墨正动作熟练的在石头上捣着草药,见她衣服干燥,头发也烘干了,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面上终于露出了笑,“阿毛已经退了烧,火堆旁热着的奶可以喂给他喝一些,他肚子饿了。”
将一旁架子上已经烘干的黑色斗篷扯了下来,裹在阿毛的身上,便将阿毛递给了阴灵雨。
阴灵雨接过阿毛依旧站在那里看他忙碌的样子,他又将捣出的药汁挤了一些到阿毛装热奶的壶里,摇匀后塞在阴灵雨的手上,自顾自道,“这药草还是要煎一下效果才好,只是现在条件有限,只能先这样了,味道会有些怪,你哄着他喝一些。”
阴灵雨仍旧那样看着他,那双恢复了些神采的美目眸光淡淡,似乎点着滴滴柔情,叫一直忙乱的裴京墨心里忽地一动。
一丝细细的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在下巴上汇聚,慢慢凝成一小滴,滴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火光在远处跃动,四周晕染着一层朦胧的暖黄色光晕,将一切都照的影影绰绰。
她已经烤干了,阿毛也已经好了,他自己还从头湿到尾。
裴京墨觉得自己深陷在了她眸色的柔光里,一时竟挪不开眼。
四目相对了片刻,裴京墨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微微别开视线,低低道,“我再处理一下兔子,山林里野物很多,我给你烤点吃的。”
说罢,转过身去,动作麻利的开始剥起了兔子。
阴灵雨低着头,轻轻咬着嘴唇,想要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裴京墨动作十分迅速,不一会就将两只兔子串在了树杈上,回到火堆旁边。他完全想多了,带着苦味的奶被阿毛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一滴也不剩。
他吃饱了奶,这会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阴灵雨抱着他在火堆旁坐着,轻轻的摇着他,时不时将他的小脸贴在自己面上亲昵的摩挲着,感受他的温度,生怕他又突然发起了热。
裴京墨看着她那样自然而然的动作,嘴边沁着浅浅的笑意,浑身散发着柔和的母性光辉,一时看的有些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