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打了一会便就慢慢隐去了,没人注意到雷声响起,也几乎没人留意它是什么时候停的,偏偏颜凉瞧见了,走了过来问了苏子夏一句话。
苏子夏忽地有了一种宿命难违的无力感,因为她的那一句关切之语,应下了那个不祥之兆。
苏子夏闭了闭眼睛,咽下了心里翻涌的情绪,再缓缓睁开道,“颜凉姑娘,随我去花园里走走吧。”
苏府的花园不大,却胜在自然舒适,已经入秋的天色,园中没有什么过多的花色点缀,处处绿茵茵的,布局精巧,倒也怡人。
颜凉可不认为苏子夏突然叫自己散步是单纯为了看景色,随他在湖边的凉亭前落了座,就看到苏子夏少见地神色凝重,淡淡道,“颜姑娘,京中怕是要乱了。”
颜凉知道京中这一阵子暗涌不断,乱是迟早要乱的,但是怎么乱,如何乱,乱到什么程度,还要看眼前之人的决策和判断。
苏子夏轻轻叹了一口气,回过身来望着她,“箫褚白闭关的消息不知怎么泄露了出去,玉狐宗要趁机清剿长门。”
颜凉大吃一惊,“箫褚白闭关的消息如此隐秘,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总有办法钻到漏子。”
一丝丝凉风吹了过来,叫人觉得蓦地有些心凉。颜凉将胡乱舞动的那缕碎发别在耳后,看向眼前显得有些羸弱的人,问道,“苏先生想怎么安排,颜凉全凭吩咐,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保全长门。”
风有点大,苏子夏渐渐觉得手脚有些冰凉,忍不住喉间痒意轻轻咳了几声,拢了拢衣袖,提及正事,他眼中的柔色褪去了些,留下了凉凉的凌厉,“我想先下手为强,长门已倾半数之力支援端州,接下来端州必会有大战,玉狐宗被捣了大后方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所以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先铲除其京中势力,抢先在他们动长门前,反杀左行云和连枝雀,为端州争取最大的胜算。”
“如何做?”颜凉忍不住有些热血上涌,她最喜欢做事直接快速,省去了那些弯弯绕绕直捣重点。苏子夏瞧着斯斯文文,病弱娇气,做起事来却狠厉果决十分对她的胃口,她也愿意和这样雷厉风行的人共事。
心慈却不手软,她喜欢。
苏子夏面容透着些白,话语轻柔却无比干脆利落,继续道,“玉狐宗失了南风烈,东方恶,左行云和连枝雀,剩下的几人就不足为虑。北堂染孤掌难鸣,雨师妾尚不成气候,不过还有以剑圣沈流风为首的江湖一派作为后援支撑,也是需要我们慢慢铲除的隐患。”
“杀掉左行云和连枝雀,京中自顾不暇无力回援端州,裴京墨才能在端州施展开手脚,如此,我们才算是成了这一步。”
颜凉点点头,“可是这里是京都,是玉狐宗的地盘,我们想杀左行云恐怕没那么容易,上次我与连枝雀交手,此人功法诡异,也很难缠,我们在京中势力不及对方,如果不能一击必中留下隐患,会十分麻烦。”
“所以三日后宝嘉帝将会偷偷溜出皇宫来玩耍,届时他离开皇宫,身边没有了金甲阵的护持便会直接暴露在玉狐宗的眼皮子底下,无数人会急着想要他的命。”
颜凉倒吸一口凉气,以宝嘉帝为诱饵吗?这诱饵未免也大了些,宝嘉帝贵为一国之君,虽还只是一个小小孩童,可玉狐宗多年间最想要杀的人里,宝嘉帝绝对排在箫褚白的前面,将他那么直白白地暴露在危险之下,苏子夏玩起来可比她狠多了。
苏子夏淡淡笑着,“他也到了需要出来看看的时候了,若以为皇宫是座牢笼,以被困之心坐在那个位置上,与囚徒无异,有些道理不亲身体验是不会领悟的。”
“倒是这个理,可是这个任务失败的代价未免大了些。”颜凉还是有些唏嘘,她虽行迹江湖,可也知道若是一国无君,民将无宁日的道理,她身在大周,自然还是期待着国君健康多活几年,心里未免有点忐忑。
“所以我需要拜托两仪宫的几位姑娘,在那日暗中保护宝嘉帝的安全。”
“这个没问题!我们接了!”颜凉爽快道。
“左行云与连枝雀不睦,又因着这次连枝雀背后的动作惹得左行云更加不快,此人心胸狭窄,锱铢必较,今次得了吴道悔的惩戒心中不满,若是知道宝嘉帝私自出宫,左行云必会请命伏击宝嘉帝,到时自有天罗地网等着他。”
颜凉想着,苏子夏敢让宝嘉帝出宫,想必心中已经有了成熟的计划,心中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觉得大事可成,问道,“苏先生是打算让谁来对左行云?”
“端木鸿雁率领半数长门高手暗自潜进端州,方是闲则带领白衣堂、紫衣堂、青衣堂等各堂高手埋伏京中,方是闲是长门仅次于箫褚白的第二高手,想来左行云亦是对敌不过,所以压力还在你们两仪宫上,一定要保护好宝嘉帝的安全。”
“如此看来,我们的任务反倒更重要了。”双手一拍,主意便成了,“没问题,我保证让小皇帝安安稳稳的不出一点差错。”
苏子夏看着她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禁不住笑了笑,眼睛在她面上多停留了几秒,忽地想起刚才的惊天一雷,笑容隐隐淡了下去,只觉得心中隐忧更甚,觉得与其担心小皇帝自己似乎更担心她多一些,箫褚白将她托付给了他,他一定要保她平安无虞,直到箫褚白归来。
伸手入怀,将一张薄薄的小符纸递给了她,“这是九转玄灵符,姑娘且收好,性命攸关之时或可救你一命。”
颜凉稀奇地看着苏子夏手中那一枚小小的微微泛着光的纸片,“这就是符吗?”
大周没有符师,苏子夏是踏南海而来的唯一符师,颜凉从来只闻符师的厉害,却从来无缘得见,原来传说中的符是长这样的。
接过来仔细打量着,但见这一枚小小的纸片上以白色笔触刻着繁复的图文,看是看不懂了,只是它微微闪着白光的样子瞧着就很厉害,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接了,不明白苏子夏为何突然给了自己这么一张符。
“苏先生,这九转玄灵符应该很贵重吧?”
“九转玄灵符是所有符文里最难的一种,可挡灾消祸,关键时甚至能救人性命,只是这符十分消耗灵力, 我如今也只绘了三张,一张在皇帝那,一张给了箫褚白,还有一张在你这里。”苏子夏温言道。
“这么贵重!”颜凉忽然有些觉得有些烫手,“要不你还是拿回去吧,我觉得有些过于贵重了,反正我也是粗人一个,吉人自有天相,您还是收着给需要的人吧。”
苏子夏拢着双手摇了摇头,“颜姑娘,符再贵重总不及人重要,你现在就是最需要的那个人。”
颜凉被苏子夏的话说的有些许愣住,他的话说的比较委婉,可颜凉还是听出了些言外之意,意思是说她会有灾有祸,甚至有性命之忧,很需要这张符吗?
“那我就收着了,多谢苏先生赐符,我会好好使用的。”性命攸关的时候她也就不推辞了,道了谢就珍重地收了起来。
苏子夏看着她,忽地又道,“马上就要变天了,颜姑娘若还有私事要处理,不妨就趁着这两日空闲去吧。”
私事?颜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私事要处理?
见她一脸疑惑,大大的眼睛里润着湿湿的荧光,一副完全想不起来的呆呆样子,苏子夏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言语间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宠溺,“你上次不是问过我关于云时晏和沈流风的事吗?事后我想起云时晏在京中确是曾拜访过一位旧友,你若想知道更多,就去问问吧。”
颜凉没想到他居然会抬手摸自己的头,这种举动未免有些突然,叫她没点心理准备,都怪他长了一张过分年轻美好的面容,几乎都叫她忘了他的实际年龄估计都可以当自己的爷爷了!
就当是被爷爷摸了头吧,颜凉微笑着坦然处之,扬起一张笑脸,“你还记着这件事呢!最近事多,我都快要把那个人渣的事给忘了。”
不过既然提起,她还是上了心,人渣可以忘,但是他做的那些事却不能忘,既然早晚要收割他的小命,更需及早摸清他的老底才是。
福喜拿着件薄棉袄一直等在亭外,见二人相谈甚欢,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便含着笑没去打扰,看到二人隐隐有要走出来的趋势,这才拿着衣服走了过去,给苏子夏披在了肩上,笑言道,“老奴可真希望几位姑娘以后就常住府里,我们也能跟着热闹热闹,老奴服侍苏先生这么多年,头一次瞧见先生这么高兴。”
“福叔哪里的话,我们在府上已经叨扰了许久,如今红药也已经出关,我们也是该回去了。”他这一提,颜凉倒是想起来,她们在苏府白吃白喝吵吵嚷嚷了这许多天,苏子夏喜静,估计人家早就起了逐客之心了,自己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人家。
福喜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哎呦说要留客说要留客,这怎么突然还要走了呢!”
“总是要走的,我们总不能真在苏府住一辈子。”颜凉笑言,一双清清落落的眸子里点着盈盈之火,瞧着灵灵而动,煞是好看。
“先生您也跟着留一留啊!”福喜有点急了,他是真喜欢这几个姑娘。
“姑娘有自己的路要走,总是要分别的,又何必强留。”苏子夏眼眸望着她,微微含笑。
他静立在树下的样子,如此洁净透明,就像颜凉手中握着的那枚小小符纸,静静地,淡淡地,泛着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