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筷子,将那肥的几乎流油的鸭肉夹起丢进嘴巴。
颜凉纳罕,“你不是不喜吃鸭?”她本来是带来自己吃的。
“是啊,人的习惯居然也是会慢慢变的。”一直见她吃的香,就好奇也想尝尝是个什么滋味。
居然还不错,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油腻滞口。
颜凉手杵着下巴,无声地看着他笑。
夜风袭人,送来她的体香,悄悄往人的鼻子里钻。
箫褚白突然就有点吃不下了,放下了筷子,决定开口,“三日后,我会随师叔回污龙潭闭关。”
“闭关?”颜凉小小吃了一惊,瞪大眼睛,“这么突然?”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她之前就最喜欢闭关修炼,闭关的确更有利于心无杂念,事倍功半。
只是,“那要多久?”
“半年。”
半年啊,居然要那么久……
手指下意识的卷起纱裙的一角,慢慢磨搓着。
她自己闭关的时候少则月余,多则一年两年也是常有,更遑论她之前躲在秦岭十年,都觉得光阴如梭,时光飞快,如今乍然听到箫褚白要闭关半年,竟荒唐地生出一种岁月无比漫长之感。
“挺好,挺好的。”颜凉点点头轻轻浅浅的笑着。
“哪里好?”箫褚白有些闷闷地,盯着她鬓边那被风吹来荡去的一缕碎发,总是偷偷剐蹭她的面颊,觉得心痒难耐,很想帮她抚平了。
颜凉重新帮他夹了菜在碗里,自己夹起了一块鸭肉左右看着,平日里最爱吃的鸡鸭鱼肉这会竟觉得肥腻异常难以入口,用筷子戳了一会鸭皮,她扬起笑脸,“巧得很,三日后我们也要离开了。”
箫褚白夹菜的动作一滞,他本打算好了自己闭关后派染墨江照顾她们直至自己归来,想来以长门和瑞王府的实力,庇护她们几人安全无恙绰绰有余,怎知,她竟早就计划好了要走。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变故让他心里一慌。
“你要走?去哪里?”
“去京都。”颜凉啜了一口茶,轻轻蹙起眉头,茶凉了。
箫褚白“嚯”地一声站了起来,脸色披霜挂雪清冷一片,之前的温暖轻柔一扫而空,只剩下寒冷,“你可知京都是何地?”
是天底下最危险,最诡谲的漩涡中心,她竟不知死活想要去京都?到底是长了几个胆子,他真是恨不得要剥开来看看。
颜凉乖巧的坐着,静静看着他陡然发火,任凭他焦躁地在地上转了几个圈,终于他停下来,回头瞪视着她,“你活得不耐烦了?竟要去京都?”
最重要的是,他无法去那里,一旦颜凉入了京都,将会如断了线的风筝,彻底从他的掌控中飞离了出去。
他将无法像现在一样时时处处看顾她了。
京都势力盘根错节,长门分堂蓝衣堂多年来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处处受玉狐宗打压,已是生存艰难,步履维艰,颜凉去到京都,又哪里还有余力护她周全?
她们几个姑娘家单枪匹马闯进玉狐宗老巢,到时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去。”箫褚白双手杵着桌子,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他不是在与她商量,而是直接宣判了结果。
颜凉看着他暴躁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我总是要去的,否则我怎能知道真相。”
“我说过了,有我呢!等我归来……”箫褚白喘着气,脸色煞白,身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透出裹伤的绷布,淋淋漓漓沾染了白衣,印出绚烂的血纹。
颜凉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平静的望着他,分明离的那么近,却又隔着远远的疏离和清冷,叫人心里蓦地一痛,“箫褚白,你能护的了我一时,难道还能护我一辈子吗?。”
“我总有你看不见,顾不到的时候,我又不是物件,不可能随身携带。你总要为你自己而活,不该为了我们失去了自己的生活,我们都早已经原谅了你,你不必再为两仪宫的旧事而自责,想着怎么补偿我们,想着怎么去还债,都放下吧。”她淡淡地看着他,心思却坚硬如铁。
箫褚白又气又急,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分外难受,他不知道自己还需要有什么自己的生活,他也不需要什么原谅,他做的这一切又不只是为了还债,完全是顺心而为,心甘情愿。
哪里……哪里需要她这样分的清清楚楚,把他当个外人一样,所有的都要算的明明白白。她就对他那么没自信吗?护一时如何,他就护她一辈子又如何?
伤口血迹淋漓,他赤着一双眼望着她。
“我……我愿意护你一……”
颜凉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按在了他的唇上,“箫褚白,那样的话,不要一时冲动说出口,一辈子太长,谁也不该给谁什么保证。”
言语上的承诺轻如纸,轻轻一吹,便会了无痕迹。
倏地收回了手,她又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箫褚白的唇上落下了一点温热,那轻轻的触感很奇妙,叫他的心蓦地涌动了起来,噼噼砰砰,如点燃了一小串爆竹,竟是声声不停。
她的眼,只望着亭外的湖水,幽沉幽沉地,沉的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颜凉转头看着他,笑,“终是要离别,那我们就此别过吧,山高水长,祝君安。”
她站起来,后退几步,微微福下身,朝他行了一个万福礼。端庄得体,迤逦大方。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箫褚白心里的爆竹慢慢地停止了喧闹,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身影,只觉得无边苦涩漫上心扉。
他慢慢坐了下来,轻轻歪坐在冰凉的石椅上,眼睛寻着那道白色背影,嘴角沁起自嘲的笑。
真的是,翅膀长硬了,就不需要他了,就把他那么无情的给抛弃了,连话都不许他说完全。真的是,狠心的女人。
他轻轻咳着,稀碎的血沫溅在衣襟上。
颜凉听见了他的咳嗽声,夜晚风大,他的确是不应该再坐在那里吹冷风。耳中听着他压抑的轻咳,心中有些微的慌乱。
正想回头叫他回去休息,忽听得远处似乎有什么叫喊之声。初初还是离的极远,几乎一下子就近在咫尺。却是王不留行在那里撕心裂肺的喊着,“妞儿!妞儿!”
身影快如闪电般在她身前身后胡乱奔着,短短几个呼吸,整个庄园就被他来回奔了个遍。再一闪身,又冲回到了颜凉的身边,满眼含泪,鼻尖通红,“你看见我的妞儿了吗?”
颜凉差点被他眼花缭乱的轻功搞晕了眼,一时不解,“什么妞儿?”
“我闺女!一只又肥又大的鸭子!通身白毛,可漂亮了!”王不留行比划着,“大概有这么肥,它很乖的,下午说要去池塘散步消食,结果去了就没回来!我的妞儿啊!妞儿!”
言罢,又声嘶力竭的哭喊起来,“我的妞儿,你在哪!”
什么又是闺女又是鸭子的?颜凉彻底懵了,她哪里见过什么鸭子,顶多也只是见过……蓦地想到了什么,快速回头朝凉亭内的桌子上瞄了一眼,然后极快的转回了头。
可惜还是被王不留行感觉到了什么,嗖地一下子闪进凉亭,就看到桌子上摆着一只油光满面,切的漂亮至极的盐水鸭,因为两个人光顾着说话尚未来得及吃几口,还勉强算留了个全尸。
王不留行哆哆嗦嗦着嘴唇,不敢相信的拿起来一块看看,哭天抢地的嚎起来,“我的闺女啊!哪个杀千刀的把你给吃了呀!还做成了盐水鸭!看着还这么好吃!你放心,老爹我一定替你报仇!”
箫褚白见王不留行一脸癫疯样,就怕他突然发了脾气难为颜凉,忙叫道,“师叔息怒!”
王不留行哪里肯听他的,一把挣开了他的手,气得胡子乱翘,“臭丫头!你吃我闺女,我跟你没完!”
颜凉见王不留行一脸愤慨就怕他突然发难早做好了准备,见他当真不管不顾冲了过来,也不敢托大,赶紧提着裙子一边狂奔,一边回头道,“老前辈,实在是对不住了!随便在池塘抓的鸭子居然是您闺女!是我眼瞎,没认出您闺女来!我明儿再送您几对更漂亮的好不好呀!”
“你除非把我闺女复活,否则我今天非戳瞎你的眼睛不可!”王不留行呀呀叫着,身形极快,颜凉知道王不留行不好惹,一出手就拿出了本门轻功扶风回雪,身形若即若离,恍若猛然被大风刮走的叶子,居然就从王不留行的手指尖前飘了过去。
王不留行大惊,“咦?”
手指头勾了半晌,居然每次都被她伺机逃走,宛如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一样,身影飘飘忽忽,忽上忽下,毫无踪迹可循。王不留行追了一会,越追越惊奇,“这不是剑圣那个逃命极快的轻功吗?丫头片子你居然也使得这么得心应手!”
王不留行玩心大起,身形快到几乎模糊,追的颜凉提着一口气发足狂奔,她身法轻灵,飘忽如雪,任凭王不留行怎么咬牙切齿的发力就是刮不到她的衣角。
他倍觉有趣,哈哈哈大笑起来,“跑快点跑快点!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抓到你!”
颜凉奇怪至极,不会是吃了他的鸭癫狂了吧,这会儿怎么又突然这么兴奋了!还叫她跑快点!
王不留行何止是兴奋,几乎快要笑出眼泪来,这么顶级的轻功,天下少见,自己要是能学到个一招半式,哪里还怕逃不开谢乌龟的不了尘。
他谢乌龟的轻功不了尘虽然厉害,可他瞧着还是这丫头的轻功更有意思。
嘴里呀呀叫着,抡起胳膊催促颜凉跑快点。
“再快再快!叫我看看你能快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