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人站在楼梯口大声喊着,“是霍香衣!我在霍香衣的房间找到了这把剑!”
众人回头,就看见那把萦绕着黑烟的不祥之剑,藏着无数秘密的罪恶之剑被高高举起。
众人一片哗然,就连白马庄都没有想到,剑居然出现在了霍香衣的房中,一时错愕竟不知该怎么答话。
怎知静默中,又有一人奔来,举着一把翠绿管笛高喊着,“这还有一把笛子!也是在霍香衣房间床底下找到的!”
霍香衣霍然回头,双目血红瞪视着雨师妾,雨师妾毫不躲闪,快人一步大喊,“大师兄绝对不可能与两仪宫勾结!更不可能是吹笛人!”
他眸子轻轻一瞥,凉凉的目光扫了一眼霍香衣便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意思不言而喻。
“真没想到居然会是你!霍香衣,真是藏得好深啊!”
“原来是他啊!”
“平时装的一副人模狗样,没想到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嫌弃、震惊、失望、嘲讽、讥笑,无数张扭曲的脸在他的眼前无限放大,放大,将他的视线挤得满满当当。在这些面孔之后,雨师妾低垂着平日里柔顺喜乐的眉眼,嘴唇紧抿,一脸冷若冰霜。
无数柄长剑对准了他,人人一脸欲择其而噬的愤恨表情,好像他真的是个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的恶人。
真相根本不重要,也没有人在意真相。
他们只是想找一个借口发难,而雨师妾也只是需要一个替罪羔羊,仅此而已。
无论是不是他做的,现在都已经变成了他做的。
心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就轻飘飘地碎了,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他仰起头,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重新恢复了清明。
赤霄血剑不甘地微微悸动,最后又归于平静。
可那又怎样呢,他突然想哭又很想大笑出声,白白长到了十八岁,竟然不知自己如今苟活于世是为了什么,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情谊,愿拿性命相护的人,竟然都只是自己的执迷不悟和冥顽不灵,说弃了他,当真就,毫不留情的弃了。
鄙夷厌弃到想装作视而不见,想装作听不到的机会都没有。
心里最后一点点火焰熄灭,世界一片死灰。
就算是宗门里的一条狗,也有被师弟们抓来炖肉吃的价值。而他呢,满身泥污的跪在山门前,不断地叩着门,不停地求师父开门,他敲到指甲断裂,满手鲜血仍不死心。门开了,却伸出来一只脚,将他恶狠狠地踹下山去,从不见山一千零八级台阶上生生滚落下去,直摔到筋骨断裂,血肉模糊,可他还想要重新一级一级的爬回来,哭着求师父开门。
师父啊,师父啊!
那只脚又伸了出来,更狠地往死里踹着他,嘴里大骂着,“不要你了!没听见啊!赶紧死开!”
怕一脚踹下台阶尚不能死透,那人又拿出剑来,一剑狠狠地刺了下去,正中心窝,再补一脚将他踢下山崖,鄙夷地擦净鞋上的血污。
心寒如雪,心痛若死。
师父啊,师父!
你怎可无情至此!
手中的剑似有千斤重,这一刻,他竟举握不住。
所以,终究还是弃了他。
好累啊,这一刻他只觉得无比疲惫。
“洗剑阁与两仪宫狼狈为奸,证据确凿!杀无赦!”
霍香衣敛了满身的戾气,刚才有若鬼魅样的神情倏忽又消失了。他就那么颓丧地站在那里,白衣依旧,只是脸上神情倦倦懒懒地,刚才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热血的心就那么凉了下来,似乎一切又突然没了趣味。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洗剑阁其他人无关,有什么就冲我来好了。”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模糊成一片的黑色暗影,霍香衣淡淡瞧着,却无一人敢上前来。
“大师兄!!”阮星怜忍着哭声喊道。
霍香衣回头看了看她,心里有了些慰藉,还是有人认他这个大师兄的,那他这些年也算是没白费。
嘴角微扬,向她露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意,他的眼中还是那么温情和雅,是她最喜爱的大师兄的模样。
手中的剑捏紧了。
一刹那间室内红光大作,如从撕裂的伤口中扯出的新鲜血肉。霍香衣冲入人群,似疯了般,肆意杀戮,再无所忌。
*** ***
因为之前与晴川约好了会见的地点,颜凉不疾不徐的朝着约定的地方走去,红药自听见满街都是讨伐裴京墨的声音后,心里慌的不行,在外人眼中十恶不赦的裴京墨却是与她相依为命多年的亲人,她真担心那家伙照顾不好自己的小命出什么事来,这些年红药没少跟在他的后面收拾烂摊子,见京墨如今人人喊打喊杀,更是放心不下了,颜凉见她着急,便允她先行一步去与京墨汇合。
反正自己与晴川商量的事也不是非她参加不可,她医术高明,跟着京墨,京墨的安全反而更有保障。眼下江宁局面几近失控,命已经成了这里最不值钱的东西了。心里琢磨着当下的局面,脚下悠悠地走着,步子不快,身形却如幻影,几下子就消失不见。行至半路,忽然看见一群人乌泱泱地从身旁跑过,手持兵刃,吵吵嚷嚷,一脸的义愤填膺,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拦住一穿青袍提长剑的中年剑客,问道,“这位侠士,你们是要干什么去?”
剑客道:“洗剑阁霍香衣入魔,已经失去了神志,正在云来客栈残杀武林同道,我等正要前去除魔!”
“什么?霍香衣失去了神志?入魔?怎么回事?”颜凉大吃一惊。
“哎呀,霍香衣走火入魔,已堕魔道,就是他与两仪宫勾结一起盗的剑,太震惊了!不说了,我要去了!” 那人说完,又急匆匆的跑开了。
颜凉呆愣在原地,只觉得手心一片冰凉,怎么盗剑的事还扯到他头上了?难道是洗剑阁准备让他来背锅?她知道箫褚白接下来要对付雨师妾,但出事的怎么会是他?仔细想想昨晚霍香衣替自己拦住黑衣人的事,只觉得心下更是惊慌,难不成因为他昨日出手阻拦了雷长老,所以今日就遭到了门内惩罚?
只是这惩罚未免也太严苛了些,霍香衣成名江湖已久,地位超然,品行端方,天赋更是绝佳,方方面面都是同辈人中的楷模和榜样,就算他师父对他颇为不喜,或者真做了什么错事,洗剑阁为了门面,也绝不可能轻易做这样自毁招牌的事来。
除非,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颜凉有些后悔,早知昨晚就应该强行带他离开,若不是她顾虑太多,他也许就不会有此一劫。她知道那把赤霄血剑用久了会影响到他的神志,但绝不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她还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找机会劝他丢了那把剑呢!
现在就入魔?怎么可能?打死她都不信!
不行,颜凉立即改了路线,我得去看看。
那可是她千挑万选,无比满意的未来弟子,可不能在这里就让人毁了他。
脚步不由得加快,正神思混乱的想着,视线里突然就多了一个人。
那人来的十分离奇,刚才分明眼前还空无一人,那人几乎是突然就出现在了那里,好似凭空闪现的一样,可人类肉身凡胎,绝不可能会凭空出现,除非是速度快到让眼睛出现了错觉。
颜凉猛然睁大眼睛,何人可以有这样层次的轻功!
白衣人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也在打量着她,苍白平凡的面容,丢在人堆里完全找不到的普通,平常到看过绝对不会记住第二眼。
可尽管他气息内敛,颜凉仍觉得他炫目的刺眼,像是一柄雪亮的利刃在阳光下闪着森森寒光,活人的气息如此寡薄,反而更似一柄危险至极的利剑,这种人剑合一的气息,她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先代剑圣云时晏。
对方同样打量她良久,眼睛微眯,声音薄冷至极,“你是两仪宫人?”
颜凉搞不清他的来意,将有些发颤的拳头藏在身后握紧,以同样审视的目光打量他,“是又怎么样?”
没想到白衣人轻轻一笑,面皮紧绷,笑容有些僵硬,显然平时并不常笑。
“三千两仪宫人,你是哪一位?”
“我……我是颜凉!”
没想到对方居然又笑了,笑得有些瘆人,“没想到以如今两仪宫的名声,居然还有人愿意冒充。”
颜凉心里刹那间思绪百转,他怎么知道我是冒充的?又如何知道三千两仪宫人中没有颜凉这个人?
她的耳中轰鸣大作,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只觉得所有的热血都往头上涌,她强行克制心神,讥笑道,“我爱冒充谁就冒充谁,关你什么事?”
白衣人已经没有了兴致,“的确与我无关,两仪宫人都必须死。”
他突然气息外放,瞬间从一柄死剑变成了无数利刃,将四面八方全全锁住,刀风刮在脸上,细嫩的面容上立即划出一道血口,无数刀风呼啸而来,所过之处,皆成靡粉,颜凉站在这样的刀风里,长发乱舞,冷笑着看着眼前人,她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真想不到堂堂一代剑圣,居然自降身份来杀我这个无名小卒,大宗师就这么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么?”
他很在意自己的脸面,若非雨师妾过于无能,他何须亲自来办这样的小事。杀这么个小姑娘的确可耻的很,但是羞耻感并不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
颜凉见他杀意四起,知道他绝不会手下留情,笑容更是肆无忌惮,“堂堂洗剑阁阁主,当代剑圣沈流风亲临,却龟缩不出,只派几个小弟子出来当挡箭牌,江宁除了瑞王还有谁值得剑圣亲自出手呢?”
剑圣一直藏在江宁,这真是晴天霹雳。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颜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沈流风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就绝不会让她须尾俱全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