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一脚踹开,颜凉往屋内落定,只见八个歌姬半卧半躺地嬉笑着,有的弹琴,有的饮酒,有的跳舞,好不热闹。薄纱下寸缕也无,曼妙动人的曲线欲说还休,将露未露,看着实在有些刺激。见她进来,笑嘻嘻地朝她伸出细滑的小手来,“姑娘,一起来玩啊!”
颜凉赶紧后退两步,眼睛快速在屋内转了一圈,屋内不见其他人,但八个歌姬加雁无痕九人的房间里却有十副碗筷。
心下已经了然。
脚下一旋,又转了出来,而此时雁无痕才刚追过来。
“姑奶奶,都说了里面只有些姑娘,你看你!”雁无痕故意调笑道,好像和颜凉是多熟的朋友一样,“我看你这腿脚,估计这酥麻散的解药也不用给你了,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最后一句却是十足的发自内心。
颜凉也不再纠缠,笑眯眯地道:“我也不过是逗你玩的,记住了,以后少去外面劫掠良家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栽了跟头。”
“是是是,我简直怕了你了。”
总算是好话说尽,将这位得罪不起的姑娘送出门去。雁无痕这才快步回到屋内,见屋内的歌姬们都已退去,一个带着玉狐面具的人正坐在上首位置上喝茶。
雁无痕赶紧跪倒在地,“冲撞大人了,还请玉狐使责罚怠慢之罪。”
玉狐使没理会他的话,有些气恨地道:“真是倒霉,差点被她看到我在这里。”
“是啊。”
“我和这个颜凉八字不和。”
“我也是。”雁无痕擦擦汗,由衷地认同。
玉狐使慢慢地把胸口那团浊气呼出,半瘫在椅子上,“这个颜凉武功路数有些邪门,之前她明明是小玄天,可如今短短数日,却像变了一个人,真是怪了。”
“确实很怪,我之前与她动过手,虽然难缠但确实是小玄天无疑 ,今日虽然感觉还是个小玄天,可又不像了。”
“这个颜凉是什么来历?”
“我只知她不久前才入长门紫衣堂,虽然入门不久,但却和门主箫褚白关系密切。”
“哦?”
“上次我在紫烟阁摸了她的脸 ,第二天长门就率人砸毁了我的山庄,还放言说箫褚白不但睚眦必报,还小气得很,让我长长记性,不要动他的人。”
“这不像是箫褚白会做的事……”玉狐使手指点着面具,思索着,“正愁不知怎么能将箫褚白钓出来,没想到机会就来了。”
雁无痕感觉玉狐使在面具后微微笑了一下,见他不再说话,赶紧问道:“大人,那我们的尾玉……”
“放心吧,你忠心耿耿,玉狐娘娘会被庇佑你的。”说罢,一只异常白皙娇嫩的冰凉小手摸上了他的脸。
*** ***
颜凉快步离开了贤隐山庄的别院。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贤隐山庄里一定有什么是雁无痕不想让她看到的。不想让她看到的,不就那么点事么,有的时候往往没看到,比看到了更能说明什么。
不再犹豫,她径直朝洗剑阁下榻的小客栈而去。自从上次匆匆一别,她已经一连几天没有看到洗剑阁一行人了。
因为江宁如今的局面,洗剑阁一行滞留江宁,他们本就没打算夺剑,对武功秘籍也兴趣泛泛,更不愿参与这场纷争,所以困在这个小客栈每日无所事事,时间一久,就有些无聊了。
颜凉刚一进客栈的后院,正在小院子里闲聊的洗剑阁众弟子立即眼睛就亮了,热情的围了过来。
“颜姑娘!”因着之前打过的几次交道,洗剑阁一行早已把颜凉当成了朋友,此刻无聊的紧,骤然见到友人前来,都情不自禁的露出喜色。
颜凉一一与几人打了招呼,“怎么没看见星怜和霍师兄呢?”
“星怜师姐在厨房给我们做吃的呢。”一个叫田青的小弟子道,“江宁的菜口味偏甜,我们可吃不惯,近来都是星怜师姐帮我们做饭的。”
“霍师兄还在房间里调息。”另一个叫赵括的弟子道。
“那你们可真有口福,不介意我中午过来蹭饭吧!我可是带了好酒来!”
“你能来我们不知道多开心,每日闷在这里都快发霉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是啊,我们在江宁认识的人可不多,颜姑娘可要多来蹭饭啊!”
颜凉又和大家闲聊了几句,去厨房和星怜打了招呼,便蹭蹭蹭去楼上唤霍香衣了。
霍香衣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侧,房门紧闭,颜凉站在房门前犹豫了片刻,试着开口轻唤。
“霍师兄?”
里面无人应答。
房间里,霍香衣正拿着一块干净的白布轻轻擦拭着赤霄宝剑,十分用心,也十分小心翼翼。这柄古剑传承至今,已超过五百余年,是当今在世最古老的三柄宝剑之一,师父赠剑的意图他当然明白,所以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的谨遵师命,日日夜夜守护好这把剑。
他敬爱他的师父,若没有师父,如何能有如今的他?他自小没有父亲,上代剑圣云时晏身体一直不好,他多半时间都被寄养在云时晏的大弟子沈流风处,与他同处一塌,同席而眠,日日嬉闹玩笑练剑,不知道有多欢乐。那段时间应该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了,也是他珍藏在心中最美好的回忆。每当夜晚,他在幻想中去勾勒父亲的音容笑貌时,总是不自觉的会用手指描摹出师父的样子。
父亲应该也会如师父这般亲切温暖吧。愿意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哼唱着哄他入睡。夜里起身帮他盖被子,把他冰凉的小脚揣在怀里捂暖,给他夹喜欢吃的菜,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陪着他练剑。
“咚咚咚!霍师兄,在吗?”
将古剑上的纹路细细擦拭干净,轻轻爱抚着,像是抚摸一个易碎的梦。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那时他太小了,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是先代阁主去世,还是自京中受伤面容损毁,自那以后,师父开始性情大变,变得格外敏感戒备,再无笑颜。
也是自那时开始,他再也不敢央着师父陪他睡了。他心疼那样整晚整晚难以安睡的师父,只想着要再乖一点,再勤奋一点,只要师父能再露笑颜,他什么都愿意……
可是,师父不再看他一眼。
明明他才是天赋最佳的弟子,修为精进最快,悟性最高,可他越努力师父对他越冷淡。直到两年前,他达化虚境巅峰,师父将这柄宝剑赠给他,他才猛然醒悟,原来师父是不喜他那么勤奋……那么天赋异禀……那么……出类拔萃……
原来师父喜欢笨孩子,越是那些木讷愚笨,资质一般的,师父反而更偏爱。比如星怜,比如小雨师弟,比如张固,资质远远不及于他,却偏偏深得师父喜爱。
所以这两年间,他游遍天下,除了修行,什么都干,可饶是如此荒废,他的功力却越来越无法抑制,强行压制修为的痛苦无人可知,无人可诉,他愿意日日夜夜承受着筋脉涨裂般的痛苦,可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霍香衣?霍香衣?你在吗?”颜凉叫了几声都没听到回答,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霍香衣这才后知后觉般听见门外的声音,站起身来,打开门。
怔怔然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颜姑娘?”
颜凉看着面前一袭简单白衣的霍香衣,刹那间瞳孔微缩,分明还是如郎朗皓月般清素俊雅的样子,传来的气息却有些不一样了,那种变化微乎其微,十分隐蔽,但还是被她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破境了……十八岁的天人境啊……
颜凉面上挂着笑,眼睛却始终盯着他,“我带了好酒,星怜叫我唤你下楼吃饭。”
分明难得过境,他却为何看着不甚喜悦?
霍香衣轻轻一笑,“这就来。”
回身仔细拿起擦拭干净的宝剑,转身走了出来。
颜凉跟在霍香衣身侧,眼睛四处看着,“小雨师弟没跟你在一起?我还给他带了好东西呢。”
“他出去了。”霍香衣道:“说起来还要多谢颜姑娘,数次帮我解围。”
“那算不得什么,千万别见外。”
到得楼下,阮星怜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美食,知到颜凉过来,又临时加了几道拿手小菜 ,看起来十分诱人可口,七八个人围了一个圈,推杯换盏,聊得好不热闹。
“颜姑娘,如今江宁混乱,你一个人出来不安全吧?”田青是个直性子,吃了口菜就问道。
“我今天来其实也是有事情的,江宁如今局面若此,不光是我,每个人其实都很危险,我今次是特意奉我们门主的命令,想邀大家到长门别院去暂住,至少也能免遭无妄之灾 。”
一众洗剑阁弟子看向霍香衣,均等着大师兄的答复。
霍香衣放下本就没动几口的筷子,淡淡道:“代我们谢过萧门主的好意,我洗剑阁本不欲卷入此中纠纷,若真想让我们免遭无妄之灾,何不请门主放我们离去。”
是啊,洗剑阁卷进来实在是有些冤枉,他们下山本是为除鬼蝙蝠而来,如今鬼蝙蝠一只没看到,反倒被困江宁,不知何时能离开,确实是有些窝火。
“若江宁城门一开,万一魔剑不慎流出,那可就天下难寻,瑞王断不会开这个门。”一弟子自顾自地说道。
“是啊,现在各门派抢剑都抢疯了,不就是武功秘籍吗?我洗剑阁还不稀罕呢。”又一弟子道。
颜凉本就不是为邀请洗剑阁而来,准知道他们不会同意,便顺他们的话随声附和着,打着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