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凉冷冷淡淡地站着,良久,都没有再抬起眼眸,“没什么事的话,属下就先告退了。”她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转身慢慢离开。
箫褚白一手支着额头,目光幽深,看着眼前的人就那么走远,背影透着几分倔强和毅然决然,终是慢慢闭上了眼眸。
他虽不忍心令她失落伤心 ,可也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轻轻一叹,将诸多情绪摒弃,箫褚白站起身来,目中重新凛冽如刀,他眉目微冷,淡声吩咐,“更衣,去白芍堂。”
华服玉面,清冷绝尘,这一刻长门门主箫褚白不见了,只剩下那个工于心计,狠厉果决的瑞王谢韫。
颜凉出了门,脚步有些涣散的随意走着,心里紧紧的很不是滋味,是她天真了,一时的乱花迷眼,都忘记了人心是怎样的深不可测。
世界上怎会有人平白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的呢?从前不会,现如今又怎能奢望。
如果她不是两仪宫的小弟子颜凉,又如何能得他倾心相护,此刻更能堂而皇之的在瑞王府中横行,如果她不是两仪宫陆朝颜,又怎么会引得江湖敌视若此,天下疯魔。无论是爱她还是恨她,人们执着在意的永远是她的身份,而不是她这个人。
如今想来,她的那些个少女情思竟是如此的可耻可笑。
前方的月亮门里,沥沥飞身奔来,看到颜凉时慢慢停下了脚步,眼睛灼灼有些欲言又止,她看了看四周,轻声说:“我有话想跟您说。”
这里人多眼杂,说话不便。沥沥默默无声的带着她左拐右拐来到一处闲置的空房间,然后随手关上房门。
看着颜凉平静无波的面容,沥沥知道她一定是知道了箫褚白的真实身份,轻轻咬着唇,跪了下来,“请主子责罚。”
“罚你做什么?”颜凉有些吃惊的想要将她扶起,沥沥却执拗的不肯起来。
沥沥跟了箫褚白十年,自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并没有将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她。在心里,她先是箫褚白的贴身侍卫,然后才能是两仪宫的历晴川。
她不想泄露了箫褚白的计策,可也不愿意背叛颜凉。就那么矛盾纠结了很久,可无论怎么纠结矛盾,她始终没有对颜凉透露过只言片语,这是事实。
所以她跪在那里,任凭颜凉处置。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真是一个忠心耿耿好伙伴。
颜凉淡淡笑着:“你怎么还养成了动不动就喜欢下跪的习惯了,快起来!”
说着将她了起来,原本她和沥沥一样身材高挑,两人几乎平视,如今成了颜凉,就连身高都跟着缩水了,微微仰着头,才能勉强对上那双英气十足的眼睛。
“沥沥,你没有错。从来一仆难侍二主,我如今已经不是陆朝颜,只是长门紫衣堂的颜凉,自然也不再是你的主人,你对箫褚白尽忠是你的职责,你做的很好。”
“主子!我……”沥沥急道。
“我能看到你活着,还过的这么好,已经很开心了。”
沥沥还想说些什么,颜凉挥手制止她,继续说,“其实严格说起来,你我虽相识十年有余,可是你真正在我身边的也不过一年多而已,你在箫褚白身边十年,早已有了新的生活,何况他待你极好,你也该有恩必报。”颜凉粲然一笑,明媚灿烂,如百转千折穿越树阴漏下的一抹灿阳,似半点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沥沥愧疚难过的心不但没有消解,反而更自责了。
而且,她又如何看不到沥沥提及箫褚白时,眼底那一抹难掩的柔情,十年相伴的情谊,叫她如何割舍得下?
“你就安心待在他身边吧,以后我想你了,还是会来看你的。”
“主子……”
“叫我颜凉吧。”颜凉淡淡说着。
沥沥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那双英气不输男人的眼中热流涌动,直到那热气渐渐消退,她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才极轻极肯定地说:“您永远是我的主人,历晴川此生永不相负。”
这是多么重的誓言啊,如今的颜凉又哪里担得起?忘记旧主,开始你的新生活吧。
颜凉转过身去,让那么重的誓言无声落地。
抻个懒腰,懒懒散散道:“哎!这个瑞王府太大了,沥沥还是你给我带路吧,别一会错过了精彩内容就不好了!”
沥沥顿了一下,忍不住说道:“无论,我是说无论门主做了什么,您一定要相信他,他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替您,替两仪宫报仇。”
颜凉没有说话,只觉得脑中纷纷乱乱,胸中堵塞难言。
沥沥有些急了:“您一定不要误解他。”
“我知道了,看你急的。”
颜凉率先推门走了出去,天色渐暗,一排排红色灯笼散发出朦胧迷蒙的黄色光晕,如梦似幻,将整个瑞王府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柔光里,丝竹之声渐渐入耳,进到恢宏的白芍堂时,堂内已热闹非凡,人声鼎沸,颜凉寻到长门落座的位置,在空位上抱着膝盖默默坐了下来。
“洗剑阁霍香衣霍少侠等人到!”唱喏声起,一瞬间大殿内一片安静,名动天下的霍香衣啊,不曾想今日他师父没来,他却来了。
关于霍香衣的美名,江湖上传言甚广,关于其德,关于其才,关于其容,无不为世人称颂,此刻人们停杯投盏,引颈以待,均想领略这江湖第一美男子的风采。
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纳兰明珠亦睁开了狭长的凤眸。
仿似霞珠失色,一瞬间所有的华光都被他夺与,只见一身着浅色素净长衫的少年人缓缓而来,爽然俊逸,缥缈无尘,像是淹没一切的黑夜中那一轮皎皎孤月,柔和静谧,又带着抚慰万物的清心静气之感,望之不由得心下一片清凉,如浸幽泉,如卧松岗,如此清雅高洁,俊美无双,真真是误踏凡尘俗世里,此人只应天上寻!
这样的人物,真不愧为江湖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颜凉的眼睛追随着霍香衣,连刚才的怅惘都淡了,忍不住感慨出声,皎月浩渺,卓然不群,此天人也。无论什么时候看着他,都无法从他的风姿中挪开眼睛。
不只是姑娘们痴望着他,就连男人也禁不住暗暗惊叹,有容貌若此,真是令人艳羡不已啊。颜凉想得更多,更贪心,眼睛贪婪的盯着他,心里感慨万千,要是他能继承我的衣钵,修习我的扶风剑就好了!他实在是修炼扶风剑的绝佳人选。
霍香衣率领师弟们与相熟的门派打了招呼,寒暄着一路来到洗剑阁的席案前,却发现洗剑阁的位置在长门的正对面,位于大殿的最前方。若来的是他的师父剑圣沈流风,自然当得在此一座,可是要他与长门、紫夜墟两大掌门及花极道前辈同坐,确是万万不合礼数的。
霍香衣淡淡一笑,如风之轻,如水之柔,刹那光华乍泄。
身后的小师弟领会,将案席前的座位重新摆放,前方独一坐空着,其余人均坐于空座位的后方,免了不合礼数的尴尬。
如此,一百零八个门派已均到齐,当然还有那些虽没参与英雄大会却赶来江宁凑热闹的门派,在江宁城内闲逛听消息的不算。
几百人落座,将瑞王府最大的白芍堂挤的满满当当,热闹非凡,所幸来的都是江湖练家子,耳目灵得很,即使坐的远,也不妨碍交流聊天,一时间到愈发热闹了。
只听得唱喏声再起,却是比以往的更亮更激昂。
“瑞王到!”
众人一齐看向门口走进的那一抹妖冶红色。颜凉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样冷然的人居然穿了一袭红衣,广袖大袍,艳艳如火。更衬得一张冷俏的面容绝色无双,灿若骄阳。
刚刚还置身于霍香衣的那片月明星稀,星月朦胧意境中的众人,忽然如置身十二月的雪野之地,看尽满山红梅怒放,火燎雪地,一阵令人目眩神迷。
谁人想到,名动天下的瑞王竟有如此颜色。
狂狂乎如疾风骤雨,烈烈乎如炽阳当空,潇潇乎如烈火焚梅,极冷又极烫,如此的潇洒不羁,狂放无忌,搅得人心神摇曳。
颜凉一瞬间似乎彻底不认识那样的箫褚白了,又或者也许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众人一会看看瑞王,一会又忍不住瞅瞅霍香衣,一时间只觉得日月当空,光耀满室,分不清是晓月更明媚动人些还是灿阳更生姿夺目。
更有些睁大双眼,分外吃惊的,是实难相信长门门主箫褚白竟然就是瑞王谢韫。
比如贤隐山庄,比如听风谷,比如蝴蝶墓。
一刹那,诸多心思百转,面上神色各异,忽然觉得这座位有点烫屁股,有些坐不住了。
瑞王举起一杯酒,遥望殿内各人神色,笑道:“各位江湖朋友远道而来,实乃本王荣幸,今日这第一杯酒,必要感谢各位千里赴约的情谊。”
众人遥遥举杯,有想趁机巴结瑞王的,便道:“收到瑞王相邀请帖,我栾河派立即出发,本想着第一个赶到江宁,不曾想还是被赤霞派抢先一步,只得个第二。”
赤霞派掌门哈哈一笑:“承让了!”
颜凉闻言,狠狠翻了个白眼,心想这马屁拍的,只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也有不少门派对栾河派跪舔的姿态嗤之以鼻。但是栾河派早已打定了主意向瑞王府投诚,才不管其他人如何看待,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栾河派南有丹阳,西有青城,北有苍狼,他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已憋憋屈屈多年,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
箫褚白朗朗一笑,“路掌门的深情厚谊,本王心领了。”
箫褚白再次斟满酒杯,声如珠落玉盘,“这第二杯却是自罚之杯了。”
众人闻言,无不抬头看着那一抹慑人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