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这群臭男人毫不掩饰的热辣目光,圣姑心里微有些恼意,她向来脾气不大好,此刻忍着这些无礼目光只因此行紫夜墟志在必得,江湖门派何止成百上千,但秘籍却独独只有一份,无论今天这场鸿门宴瑞王抛出怎样的条件,她一定要拿到那个秘籍。
唱喏声又一声接一声的响起。
“北源高盟主到!”
“百鬼山鬼王到!”
“丹阳派陆掌门到!”
……
“花极道凌冲子道长到!”
圣姑微闭的眼睛霍然睁开,有些鄙夷的转过头,就看到死对头凌冲子邋邋遢遢,踢啦着木屐不修边幅的模样。这个人从来不肯把自己捯饬的立正一点,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秉性难移。圣姑冷哼一声,别过视线,不再多看他一眼。
凌冲子反倒嬉笑着毫没在意,一双木屐踢啦踢啦发出不甚爽利的声响,大喇喇往紫夜墟正对面的席位一坐,一只手臂拄着胡子拉碴的脸蛋,呲牙一笑:“婉儿姑姑,错阳峰一别数年,真是好久不见啦!”
圣姑终于按捺不住脾气,声音冷淡至极:“不想再吃我当胸一剑,就闭上你的臭嘴。”
凌冲子哈哈一笑,仿佛有些眷恋般地摸了摸胸口那道细长的剑疤,眼神如钩子一样勾住圣姑的面纱,恨不得用眼神掀开她的面纱,“啧啧啧,谢韫这小子可真是有手腕,连我们家的恶婆娘都能请得动!”
陡然屋内寒光乍起,一股凛冽至极,饱含怒意的长剑直削凌冲子门面,圣姑怒喝:“傅凌冲!我看你是活腻了!”
如滔滔冰河倾头压下,夹裹着冰碴的冷雨噼噼啪啪的砸落江面,江水怒吼着,与那兜头而来的冰河连成一片,浑似要将那天地生生撕裂,硬炸开一道口子,好一招寒雨连江!
忽地,斜地里冲过来一道白色身影,只轻轻一挡,便卸了这弥天巨力,垂眸恭敬道:“圣姑息怒,两位贵客皆为瑞王府座上宾,千万别因一两句言语而伤了和气。”手轻轻一带,那名闻天下的寒溪宝剑便入了剑鞘,发出清脆鸣音。
那人转身又微笑着望着凌冲子道:“凌冲子道长,王府内珍藏的赤霞琥珀酒妙趣横生,何不品尝一二?”
立即有美貌婢女鱼贯而出,在各门派的案几上摆下一壶赤红色的美酒来,登时一股清醇的酒香袭来,不甚浓烈,却细腻柔软,绵绵无尽,就似这府里的一草一木,无不妥帖舒适精雅。
“哈哈哈!既有美酒!我就不和你这女人计较了!”凌冲子揉了揉被剑风扫乱的头发,抓起酒壶大灌一口,红色酒浆顺着嘴角流出,他浑不在意的擦擦嘴角,赞道:“好酒!香而不烈,微辣又绵软顺滑,回味无穷!!”
圣姑轻轻捏紧了剑,眉目微眯,警惕地盯着这人,“你是何人?”
那人恭敬地俯身行礼,“在下瑞王府白衣执事方是闲。”
瑞王府一个小小执事竟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实在是令人吃惊。别人不知,圣姑却知她刚才使了多大的力,这人却轻轻巧巧化解,想来修为已是登峰造极,她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这个看起来精致秀雅,一派温润无害的地方,如此卧虎藏龙,神秘莫测,瑞王府的真实实力,怕是比自己想象中的不知高出几倍来。她忽然心生警惕,看似重新闭目调息,实则身体紧绷,握着剑的手始终紧握着。
位于堂内最上方的四个门派分别是长门、洗剑阁、紫夜墟和花极道,除此之外依次是,听风谷,贤隐山庄,百鬼山,洛河、北源、泰山等等大大小小一百二十余个门派皆赴此盛会。
目前已有大半门派落座,正七七八八的闲聊着。但是长门,洗剑阁两大门派却仍未有人到来,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暗自猜测,分明已经看到了长门入江宁,也已见过那风姿照人的霍香衣,为何却迟迟不见踪影?
此时,在瑞王府门口,颜凉正跟着长门一行默然无声的行着。她醒来时,已回到了赤衣堂自己的厢房,她试着去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却离奇的发现记忆模糊不清,像是做了一场不真切的梦一样,她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又是真的是她在做梦。
只是这身体的感觉很陌生,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爽轻快的感觉,好像能原地连跳一百八十个高不眨眼,一口气连翻三十座山不喘气,那种年轻充盈精力充沛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尤其是当她内视时看到自己的丹田内仿佛野火燎原过的荒野,草皮上重新萌动着盈盈绿意,一点点朝着天边无尽的地方蔓延,遮天蔽日,生机勃勃,这才是真的重生!
她活过来了!她真的活过来了!
她笑意更浓,翘起来的嘴角真的是怎么都压不住,几乎能挂上两个油瓶,心想着这次真的要好好感谢箫褚白和王不留行才行,若不是他们二人不遗余力相救,她今时今日怕是尸体都快凉透了。
但她醒来时,这二人已不见踪影,别说王不留行,就是箫褚白都不知去向,她本还想好好道个谢,却不曾想箫褚白连个面都没有露,甚至连入瑞王府参加英雄宴这等大事都是由长门副门主端木鸿雁带领,本人却不知是干什么去了。
她早听闻长门除门主箫褚白外,还有两位副门主,分别是左使端木鸿雁和右使方是闲,但这二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颜凉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左使端木鸿雁,但见他一身黑衣如风,动静之间干脆利落,精悍无比,果然是和箫褚白一脉相承,皆以外家功夫见长。
随行八人中,除颜凉外,其余皆是各堂一二把手,紫衣堂堂主杨远桥、副堂主余震她已见过,青衣堂堂主白桦礼她曾经救过,赤衣堂堂主莫长庚与她曾经一起杀过鬼蝙蝠,副堂主染墨江倒是第一次见,墨衣堂堂主端木鸿雁,及白衣堂副堂主蒋玉,再加上她这么个突然出现的,尤显突兀的小喽啰,就是全部人马了。这次长门派出的队伍规格之高,战斗力之强,实在是有点令人胆战心惊,看来箫褚白十分看重这次的英雄宴,可若当真十分在意,为何自己却又不出现呢?
颜凉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可一下子又抓不到什么。
脚踩红锦铺就的柔软地毯,颜凉跟随着队伍迈入了瑞王府的大门,一进门来,刹那间一股熟悉之感迎面扑来,这富丽中尤带清雅的精巧建筑,为什么会有些眼熟?
犹疑还未褪去,一行人却没有沿着红毯铺好的路线走,而是熟门熟路的一转弯去了另一条僻静小路,这不是瑞王用来招待客人的白芍堂,而是他私人饮茶的落雪阁。
阁内陈设极其简约,却不失风雅,迎门一盆简简单单的仙鹤松如松如鹤,如展翅欲飞的仙鹤,正引颈高歌。入得门来,但见箫褚白居于正中的玉座之上,一身玄色便服,依旧是那副精致秀雅的不似男人的姣好面容,清清冷冷的脸,却偏添就一双多情的眉眼,宛如二月冷风里一枝不惧寒意的料峭寒梅,凌冽中平添了一份柔情。
可不知怎么地,就是有些不一样了,他高高在上慵懒地坐着,矜贵优雅,浑身透着说不出的贵气,好像……就好像是……
颜凉猛然一惊,心向下狠狠一坠。
不可能吧!
怎么会!
“参见门主。”端木鸿雁率领众人恭敬的行礼,颜凉呆愣原地,被那突如其来的发现震惊的无法动弹,在一众见礼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箫褚白挥手示意众人起身,看向颜凉时,嘴角微含笑意,带着一丝少见的亲近和温柔。如风吹落红梅,美的令人心悸。颜凉微微睁大双眼,失神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宛如僵硬的木雕,让那一脸的柔情散落无着。
“门主,长门诸堂已准备妥当。”端木鸿雁与箫褚白轻轻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箫褚白点点头,淡声道:“既已备好,就按计划行事吧。”
“是”。
端木鸿雁带领众人躬身离开,颜凉机械地跟着他们,只觉得心里掀起的滔天巨浪快要将她掀翻在地,几欲晕倒。
箫褚白竟然就是瑞王谢韫!
如果是这样,一切断断续续不甚连贯的地方霍然间连成一体,形成一张密密织就的大网,而她竟然就是困在其中的猎物,如果箫褚白就是瑞王,那么……
长门早已融进了瑞王府,俨然已成为瑞王府的一部分,二者水乳相融,不分彼此。这一场英雄宴的真正操控者就是他,陆朝颜的佩剑也早已落入他的手中,是他搅动起了鬼蝙蝠出世坐实她魔头的名声,也是他让两仪宫十年后再次遭世人唾弃,背负无数骂名。
当年自己是因他而死,如今却又因他而活,是他救了两仪宫旧人历晴川,细心照顾十年,也是他处处维护小弟子颜凉,不遗余力相救,毫无保留,他……他……
颜凉觉得自己想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的脑中混乱无比,竟然理不出一条像样的线来。
“颜凉。”箫褚白轻声唤她。
颜凉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温善的眼睛,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中万千滋味难言。曾经一起经历种种累积起来的信任和亲近一下子烟消云散,彼此默默看着对方,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身体感觉怎么样?”箫褚白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在酝酿着。
颜凉扯动着嘴角笑,尽可能让它们看起来自然好看,“从来没有这么松快过,多谢门主大人和师叔祖他老人家了。”
两人看着彼此,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又默默无言。
半晌,箫褚白轻轻移开视线,道:“抱歉,之前没有和你表明我的真实身份。”
颜凉依旧是那副事事无所谓的惫懒样子:“每个人都有很多秘密的,我又不是魔鬼,总不至于要每个人都把秘密告诉我吧!”
箫褚白看到她身体略微紧绷,微有些防备地远离他站着,面上却还在淡淡轻笑,好似浑不在意一般,心中愧意越浓,低低道:“之前你一直执着的‘剑气八十里’,的确在我手上,但它与我有大用,我不能给你,但却可以在英雄大会前借你看一下。”
“不必了。”颜凉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那一抹灰暗,“如此贵重的宝剑,如若在我手上出了差池,我可万死难辞其咎。”
箫褚白看着她,叫她过来分明是想解释一下自己的种种行为,可万万千千的话却在张口的瞬间悄无声息的散去了,他看着这个倔强姑娘眼底那些遮掩不住的失望和晦暗,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事已至此,解释还有用吗?说尽千言,他仍不会改变任何一个决定,也无法给她任何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