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桑去给他爹请安,并告知他已经请得了圣旨,要娶蓉蓉为妻。
云桑跪在地上,道:“孩儿不孝,知此事有违老祖宗遗训,但孩儿心意已决,求父亲成全。”
大长老摇头道:“造孽啊!你既然已经请了圣命,就是知道我不同意也没用,又何故来找我呢。你娘若是在天有灵,不知该做何感想…”
“无论如何,您都是我爹。云岐大婚时,您坐了主座,孩儿成婚,亦希望能得到父亲的祝福。至于娘,我想,她一定希望我们幸福,也一定会祝福我和蓉蓉的。”
“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就由你们自己做主吧。”
“谢爹爹成全!”
蓉蓉那边,钺长老听说云桑为了娶蓉蓉竟请得了圣旨,大吃一惊,“看来,这孩子这些年,是真长本事了。”
蓉蓉坐在钺长老身边,道:“爷爷,这下你该答应我嫁给他了吧!”
钺长老点头,笑道:“原来我是真的老了,这世道变了啊!”
婚礼定在了半年后。此间,云琅出嫁,虽然带走了一些自己名下的产业,但先前由她负责的家族所属的产业便交到了云桑手上,于是,云桑在青丘一边忙生意,一边陪蓉蓉。
一日,忘忧堂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此人戴着帷帽,穿着黑衣,一言不发地坐在蓉蓉对面的客座上。半晌后,来人脱下帷帽,竟然是玱玹。蓉蓉正欲起身行礼,玱玹却抬手制止了:“今日我只是顺道来此,并非以一国之君的身份,你就当我是一个普通的客人,想和你聊聊天。”
蓉蓉坐回了帘幕后,静静地看着他。
“那日我去轩辕城的书院视察,看到云桑将书院管理得井井有条,帮我解决了一桩积压已久的难题,我问他想要什么赏赐。我本以为他会想要加官晋爵,没想到他只想让我为你们二人赐婚。那一刻,我心里好像突然翻开了许多尘封的记忆。这些记忆打得我措手不及,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我娶了很多女人,却硬生生错过了我此生唯一最爱的人。她嫁给了别人,生下了别人的孩子,一切却与我无关了。她生孩子时,我去看她,又怕她不想见我,只有远远地看到她平安,再默默地离开。
“也许你会说我太贪心,既已得了天下,就不该奢望这一人之心。也许你会说我后宫三千,总有一个能相爱的,是我没有以真心待她们,但她们又如何真的真心待我了呢。世事繁杂,当初那样纯粹的感情再难寻觅。”
“那阿念呢?” 蓉蓉想起了五神山上的那位王后,蓉蓉虽与她相交不深,也能感觉到她应该是真心爱着玱玹的。
“阿念… 是我对不起她。” 玱玹黯然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对阿念的好,便只是在补偿对小夭的亏欠。我配不上她的爱,一直想放她离开……”
“看来陛下对小夭姐姐的爱,参杂了太多执念,还没能放下。” 蓉蓉轻声道。
“你也说了是执念,又如何能轻易放下?”
“但只有放下对过去的执念,才能重新打开内心,接纳自己,拥抱未来。陛下的执念过深,普通的法子难解,我这里偶然得了一株忘忧草,兴许可以一试。”
“忘忧草?”
蓉蓉打开一个木匣子,拿出一株散发着灵气的药草,其叶与葵叶相似,茎干呈赤红色,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霞光,挺拔秀丽,“就是它。忘忧草又名鬼草,食之令人摒除杂念、忘记忧愁。若陛下信得过我,可以回去后将其泡水喝,每日一杯,五日后方可见效。”
“多谢。” 玱玹接过药草,又道,“其实我很羡慕你和云桑。你们青梅竹马地长大,相爱,相守,这本该是我想要的人生,却不知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样。”
“陛下的人生已经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了,又何必妄自菲薄。爱一个人,听起来容易,实际却是要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也许有人一辈子都不愿承受这样的风险。陛下放下执念后,或许有一天能再找到一个你愿意去爱的女子,也未可知。到那时,我可以考虑为你们牵个红线。” 蓉蓉笑道。
玱玹走后,蓉蓉将他来过的事情告诉了小夭,没有说具体聊了什么,只是说希望忘忧草能解了他的心结。小夭听罢,点点头,也不知是对蓉蓉还是对自己喃喃道:“放心,没问题的。玱玹内心强大,不会像馨悦那般脆弱。”
相隔十余年,云桑再次见到泽冥时,几乎没有认出。对神族来说,十年时间不足以让容貌产生变化,但对人族来说,泽冥已经从弱冠之年活力四射的少年郎长成了而立之年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泽冥如今仍在无忧客栈当值,只是不再是端茶倒水的伙计,而是正儿八经的掌柜了,蓉蓉把能教的都教给了他,自己反而能落个清闲。泽冥的生父樊纲每个月都会寄些银两来客栈,当年泽冥拒绝认他做干爹,但他大概也是有心弥补。
云芷也依旧和小夭在回春堂看诊,二人闲来无事时也会教瑛儿辨别草药,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近日,云芷的喘症又犯了,蓉蓉和泽冥去看她。云芷半靠在榻上,痛苦地喘息着,小夭在一旁给她煎药。看到有人来,云芷想起身,刚动身却立即弯腰咳嗽起来,险些摔到地上,泽冥立刻上前扶住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给她通气。这些年,每每云芷发病时,都是泽冥在一旁照顾,现如今已经熟能生巧。
经历了与云桑的分离又重逢后,蓉蓉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从前她觉得云芷和泽冥不可能也不应该在一起,但她和云桑又何尝不是曾被所有人反对,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问过泽冥是什么想法,泽冥的回答是,“我会一辈子守着她。” 即使他的一辈子,只是她生命中的万一。
服药后,云芷的病症暂时被压制了下去,蓉蓉被伙计叫回了忘忧堂,余下的三人坐着闲聊。小夭一直在想办法根治云芷的喘症,但奈何此事道阻且长,万年来连神农医祖都无计可施。
想来,云岐娶妻后,云琅出嫁,云桑和蓉蓉也订了婚,儿时的兄弟姐妹几人中如今只有云芷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奈何云芷的态度又模糊不定,小夭作为她的师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小夭知道云芷表面看上去温柔内敛,实则最是要强,但因为她常年体弱,需要有人去照顾她。
泽冥去后厨舀水时,小夭问云芷:“你对你的婚事有什么想法?” 或许是当了娘以后,小夭对这些事也渐渐上了心。
“我能有什么想法?随遇而安呗。说不定哪天,爹娘看中了哪家的少爷,就把我嫁出去了。再说了,我这身子骨,还是不要糟蹋别人的好。” 云芷满不在乎地答道。
小夭不相信这是她的真实想法,“我本不该多管闲事,但我能看出泽冥对你有意。” 对于小夭来说,她从不觉得泽冥和云芷在一起有什么问题。想当初在清水镇,她一个人养大了麻子串子两个人族的孤儿。不是人人都能寻到长久的相依,那就更该抓住这短暂的相伴。
云芷低头道:“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害怕……” 她没有小夭那么洒脱。她害怕拖累别人,更害怕失去。她害怕自己的心不够硬,一旦交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泽冥舀水回来,顿在了原地,显然是听到了小夭和云芷的对话。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泽冥怔怔地看着云芷。云芷轻轻点了一下头。
泽冥深吸一口气,思索片刻,柔声道:“其实我早就爱上你了。也许是从那时我们因缘际会,你帮我取了名字;也许是慌乱之下的那个吻;也许是再见时的怦然心动;也许是你不惜以中毒为代价替我解开身份之谜……
“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我,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云芷,我爱你,用我的一辈子爱你。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想让你知道,在你漫长的生命里,曾经有一个人那么爱过你。只希望我的这份爱,能有朝一日在你为别人伤心难过时,给你勇气与力量。”
泽冥说得铮铮有词,云芷的眼泪簌簌而下。
小夭给云芷递上帕子,道:“好了,别哭了,你的病刚好,不宜情绪过度激动。是我的错,不该提这些。”
“不,我很高兴今日我们能说这些。” 云芷边哭边说,“泽冥,谢谢你。”